灵台原指望气之台,传说夏桀、商纣都建过,周文王也建过,诗经大雅中有专门灵台的描述,说“经始灵台,经之营之,庶民攻之,不日成之。”后来帝王也用于观察天文星象、夭祥灾异。东汉光武中兴后,令邓禹立明堂、辟雍和灵台,号三雍宫,距离南城门正好三里。
水经注的谷水篇也提到谷水正好经过灵台的旁边,并详细记录灵台高有六丈,方二十丈,大魏世祖皇帝曾经在此之上大宴群臣。灵台四周是围墙,大约有八十丈广阔,因此这里能容纳好多人,今天昙林和神光就选择在这里宣讲楞伽经。
此刻大院里满满都是人,这些人绝大部分都是和尚女尼,而且多是禅宗的门人,其中包括神光之前从龙门香山寺带来的弟子、慧育少林寺坐下的弟子、昙林少林寺坐下的弟子,以及尼总持在明练寺的弟子,小公主永泰也在其中,陪明练公主正坐在灵台上昙林身边。
因为神光临时有事,所以前半场都是昙林主讲。他之前学过楞伽经,主要是跟菩提流支和那勒莫提,一晃也有10多年了。那时候菩提流支还在少林寺,组织翻译十地论的空暇,顺便把楞伽经也带出来。和翻译十地论一样,菩提流支与那勒莫提在对楞伽经的理解上也存在偏差,昙林的老师除了跋陀尊者外,主要的就是那勒莫提。不过那勒莫提主要经历集中在十地论上,所以楞伽经的译本最后是以菩提流支校正,但昙林已经理解楞伽经的不同解法。
这回达摩从南朝带来四卷本的宋本楞伽经后,昙林发现其中许多内容与已故恩师那勒莫提口述的内容极其一致,因此认定这个版本更接近梵文原本,虽然内容更生涩难懂,不过昙林已经有十年的功底,加上三位老师都是天竺高僧,他学起来自然没有太多障碍。
但昙林、神光、慧育、以及总持的弟子们可没有他这样的天赋,以及可以零距离接触天竺高僧,因此尽管禅宗的弟子们今天来灵台道场的不少,但真正听懂昙林讲经的人并不多。也难怪,这些年大伙都学习的是菩提流支浅显易懂、文字优美的版本,冷丁接触没有注解和转译的文字,大伙还是很难适应,不过依然虔诚无比。
昙林讲了半天,见台下的弟子以及比较高级的居士们听的面无表情,便知道大伙还没理解透,于是总结道:“诸位善人,我们禅宗既已立宗,那么便要建立自己的一套禅法,这套禅法师尊选择的是刘宋年间的译本,这倒不是道希师叔的译本不好,而是师尊达摩与师叔那勒莫提想法一样,遵循古韵,追求古奥。正因如此,我刚刚给大伙讲解的经文便古奥精简,十分难读,但却蕴含禅法精髓,堪称各个经典之冠。如果大家能学透便能理解,此译本中包含了佛所开演之五法、八识、三自性、二无我,会归于唯心现境界,乃为无上之法宝。
“三自性为依他起性、遍计所执性、圆成实性,八识为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、意、末那、阿赖耶,五法是相、名、妄想、正智、如如,二种无我指人无我及法无我,以及与上述对应的体、相、用等等诸般妙法。诸位若有疑问,可请发言相问。”
这时一位后排盘坐的僧人起身稽手问道:“请问林法师,您刚才说,您讲的经法是伪宋的译本,正流行于南地,经萧齐、南梁已过百年,都是些偏安一隅的见解,试问难道我北朝泱泱中原大国华夏精英,还要修习南蛮荒芜之地的经法么?”人群听了顿时议论声起。
昙林听了不觉一愣,本能的猜测这个僧人是挑衅的,甚至是来砸场子,要不然不会把学习佛经上升到南朝北朝正统这个大是大非的问题上,看来自己必须谨慎对待,于是说道:“道友言之谬矣,楞伽经最早是中天竺高僧求那跋陀罗尊者所译,他因长于大乘学因此也被世人称为‘摩柯衍’。他从海上来到中土,所以流落到南宋,期间翻译出《杂阿含经》以及《楞伽经》等工77部116卷,实为广部传俗,绝后超前,令人敬仰。他的译本怎能因为身在南朝而视为伪书呢?佛法无边,只要皈依顿悟,一心向佛,都是三藏门人。”
昙林善于明理,丝丝入扣,那个僧人原本咄咄逼人,不过昙林避重就轻轻轻绕过并没有给他什么话柄,因此那个人一时张口结舌无处发力。这时,另一个方向有个和尚立刻起身道:“善哉,诚如林法师所言,求那跋陀罗尊者乃天竺高僧,为佛门先辈,广布佛法,功德无量。可惜他身处南蛮之地,译经难免陷入南朝纠结义理、饶舌穷辩之中,哪如我们中原注重禅法冥想静定的奇妙感知。所以才有少林掌门僧稠禅法华夏无双,光统律师海内闻名的成就,此二人与林法师同门,为何你们却要别开天地另创禅宗,难道你们禅宗认为能比得上僧稠掌门的禅法么?还有你们为何要把禅法一道据为己有呢?你们所作所为岂不被天下耻笑?”
这个人看样更是有备而来,直接把矛头引导少林同门的嫌隙上,并且叫板禅宗窃取禅法的专有性,尤其后者十分敏感,京城各个佛门学派以及大小团体都对禅宗的这个做法不满,所以此人话题一开,立刻有好多人同声附和,场面开始稍微混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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禅宗的弟子们见状便要起身反驳,昙林轻轻摆手,弟子们立刻安静,他说道:“禅事一词古已有之,最早推到尧帝,他是亘古第一人,禅的鼻祖。后来佛法传到中土,逐渐与禅结合。早在三国时期就有东吴建业康僧会译经《六度集经》,包括布施、持戒、忍辱、精进、禅定、智慧含义。东晋后期,慧远在庐山建立了南方的佛教中心,倡导弥陀净土信仰以及念佛三昧的禅学,当时他请佛驮跋陀罗译出《达磨多罗禅经》,其中包含禅定和智慧,是修持身、口、意三业的宗旨。禅定没有智慧就不能穷尽寂灭,智慧没有禅定就不能深入观照,禅定和智慧的主旨--观照和寂灭,两者相辅相成。由此可知禅法有各种深意,我们禅宗以禅立宗,就是要追求禅的意境、静虑,分清禅的不同层次,明晰无色界定舍和一境性。”
昙林修为并不拔尖儿,但是他对佛学典籍学的透彻,对佛门典故了解很深,因此他轻描淡写又把发难的僧人之言给挡了回去。那个僧人同样没有后续的发力点,一时顿住。不过,另一边立刻又站起一个僧人,道:“林法师博古通今,令小僧十分佩服,可是法师却避重就轻答非所问,我们中原禅法注重坐禅诵经,菩提流支尊者的楞伽经一本,语言流畅,极其适合朗诵默念,你们禅宗为何又把南朝译本拿到洛阳宣讲,这种坐谈立议穷经皓首寻章摘句的做法,早被高士所不齿,你们为什么反其道而行之。”高士指的是蜀汉丞相诸葛亮,此人是国士的楷模,一直受到士人的敬仰,因此和尚一出口,立刻有好多人包括一些居士的赞同。
但这些话很明显属于张冠李戴无事生非和挑拨离间,昙林身边的明练法师道迹不禁怒目横眉,她来至南朝是梁武帝的小女儿,因为看破红尘醉心佛法而出家,同时因为仰慕达摩的禅法与修为毅然从南朝追到北朝求学,被达摩收为弟子。梁武帝错失达摩和女儿后悔不迭,暗中资助女儿建立明练寺与少林寺遥相对应,略表对女儿的思念和对达摩的惋惜。因此明练眼中只有师傅才是最完美和高深,听见有人再三诋毁达摩和禅宗,立即怒不可遏,站起身来就要怒斥那个和尚。昙林一见立刻低声说道:“师兄暂且息怒,这些人有备而来不怀好意,我们要小心应对。”明练不傻,听了昙林之言,立刻压制怒火又坐了下来。
昙林则继续展颜笑道:“这位道友之言,其实我已经解释过,菩提流支、般若流支等几位师叔都从少林寺而出,楞伽经也是在少林寺译出,他们与家师达摩可以说算是同门。即便同门修行的法门也稍有不同,比如禅法,除了他们几位,宝公师叔、佛陀扇多师叔,还有已故的跋陀师叔、那勒莫提师叔,都各有所长,我们禅宗立宗就是要探索其中的奥秘与细微。”
那个僧人紧追不放道:“那你为什么刚才说你讲的经文便古奥精简,禅法精髓,为各个经典之冠,这是何道理?”原来他是抓住昙林引导弟子和居士的词句来责难。
昙林摇头苦笑,刚要回答,这时总持实在忍不住,道:“善哉,我们所说古奥精简,是说越早的版本越原始,离佛说法的原文最接近。菩提流支师叔译本的对应文本,是天竺佛门弟子后来相互转抄出的本子,距离刘宋版本已经相差100年,看着里边内容更丰富,觉得好像越来越好,实际上离佛说越来越远。原文如此,无论翻译如何润色,也难达佛说本意。”
立刻又有僧人豁然而起道:“你们这是诽谤菩提流支尊者,诋毁尊者的功德!”同时许多僧人都跟着吵嚷起来。昙林一看,一阵皱眉,心想总持师兄一句话不慎惹来非议。
不过总持并没在意,道:“这是我们少林门内自家的事情,不存在诽谤与诋毁,你们外门之人休得离间我们同门各座之间的关系。”这话挺强硬,一时把那几个人压住。
不过另有人起来道:“菩提流支尊者早先在你们少林不假,不过后来入主永宁寺,成为国统,是我们所有僧人的尊者,已与少林有别,尤其与那勒莫提、跋陀尊者的禅法大相径庭。现在有弟子道宠等人根本不属于少林同门,你们侮辱他就是不行。”人群有人跟着起哄看着很乱。与此同时,灵台大院里又来了几波人,其中还一群学生,他们在人群的后边晃来晃去,像是找人,接着又来了不少士人、百姓、以及和尚等,使得会场更加混乱。
总持忍无可忍起身道:“法会论经场所不得游走喧哗。”一语而出顿时惊起波浪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