俗语:你打你的鼓,我敲我的锣,你驾你的辕,我拉我的套,走得是一条道,唱得不是一个调。
张春来走马上任这天,村委会办公室内,吴乃珂正全神贯注地整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。他是金大浪跟前的红人儿,看门下夜带总管,快十年了,不能像九千岁掌控朝政,但也像李莲英八面玲珑。金大浪下台了,他预感到这座靠山坍塌了,心里惶惶不安。好在苟成艮不敢小觑金家势力,仍然留下他看门下夜,虽然有应酬时不再用他跑腿子购物,说白了不能再作弊捞便宜了,但吃吃喝喝仍然少不了他的。他很效忠金大浪,但也学会了看风使舵。既然“改朝换代了”,为了自己,也得想方设法投靠下一任当权者吧。他为金二浪参选摇旗呐喊,希望金二浪胜利当选,跟着继续沾光。没想到金二浪贿选败露,政治生命夭折,不得不投靠苟成艮,死心塌地给米颂拉马拽镫。满以为有付出必有回报,谁知到米颂是死狗扶不上墙,反而让张春来占了上风,这下成了“寡妇死了儿子——没指望了”,他后悔自己把事情做糊了,暗骂自己:“娘的,人家二龙斗水,俺这蛇马跐子跟着遭殃,活该!谁叫俺给米颂作证,说张春来乱砍滥发来着?谁叫俺走家串户给米颂拉票来着?现在张春来胜了,有俺的好吗?与其让人家赶走,倒不如自个儿开路有面子。”所以,他今天打开这几间守护多年的房门,收拾收拾,准备卷铺盖走人。
他环视着屋内的一切,那么熟悉,那么惹眼,不由慨叹一声:“走了!整绰整绰吧!”几条瘸了腿的凳子,一个装块炭的破木箱子,两把脱了穗的烂扫帚,统统扔到楼下。一摞蒙着灰尘的文件,填在一个纸箱内,放到楼道上。他舍不得丢弃它们,因为那是他平时用得着的手纸。一大把散落在地的碳素笔,不管用完与否,连同抽屉里的归拢到一块儿,塞进炉子里。一排放在窗台上的影碟光盘,被她小心翼翼地码到办公桌上,那几张让他百看不厌的黄色光盘是他的最爱,可不能落到别人手里。他急忙把它们掖到枕头下,回头看看那些码着的光碟,自言自语:“这也都是俺亲手挑选的,好歹是个留念,俺得拿走。”他从会议室正面墙上布置的十面红旗中,扯下一面,抖抖灰尘,铺在办公桌上,把光碟包裹起来,绾了个疙瘩,放到一边,准备带走。
接着,他把那套带着汗臭味的被子褥子,打成卷儿,把心爱的黄片子塞进去,用细单索捆结实了,推到床边。他突然眼睛一亮,从床板上捡起几张妖媚的女人照片,放到嘴唇上吻了吻,喃喃着:“乖乖,担心把你们丢了!”急忙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本夹进去装牢,扣好扣子。
一切收拾妥当,他靠在那张单人沙发上,点燃一支香烟,眯着眼睛,吞云吐雾一番后,睁开那双乌觑觑的牛眼,重新打量一番这间让他魂牵梦绕、给过他无数享受的温暖的巢穴,深深地叹了一口气:“娘的,一朝天子一朝臣,你姓张的不待见俺,俺还不伺候你哩!”
此时被他塞进炉膛里的碳素笔燃着了,噗的一声,浓烟从炉子里喷出来,刺鼻的怪味让人窒息,霎时间憋了满屋黑烟,呛得他大声咳嗽,咳嗽的头昏脑涨。他赶紧打开门窗,爬出去蹲到楼道里喘气。看着那滚滚而出的的浓烟,他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感觉:“一口吃了个烧鸡鸡,满嘴尽是烟熏气!熏吧!反正不是俺的窝巢了!”
没等浓烟散尽,吴乃珂又钻进屋内,打开文件柜,把仅剩下的一点办公用纸,卷巴卷巴,掖到行李里,得意地说:“这下百球的没了,俺也算净身出户了!张春来,你就在这座空城里办公吧!”
张春来一踏进村委会,便皱起了眉头。满屋的烟雾,满地的垃圾,难闻的气味,这哪是人待的地方?他问蹲在炉边捅火的吴乃珂:“老吴,你这是烧啥哩?烟熏火燎的,不怕失了火!”
吴乃珂冷冰冰地说:“炉子要冒烟,俺有球办法!”
“炉子是死的,人是活的,你一个大活人,对付不了一个死炉子?”
“金书记在的时候,这炉子可好使哩!苟书记上来,这炉子还能将就着用,如今改门换户了,这炉子就变脸了,欺负起俺来了!没法子,惹不起,俺躲得起,这不,俺已经给你倒腾清利了,此处不留爷,自有留爷处!不用你撵!”他胳肢窝里扦夹着行李,手里提溜着包裹好的光碟,跨出门来。
张春来问他:“你这是要干啥?”
“这还不明白?酒逢知己千杯少,话不投机半句多,咱们不是一路人,你嫌为俺,俺还不伺候你哩!”
“你要走也得同当着全体村干部的面,把你手上塌下的饥荒交代清楚了,再走也不迟吧!”
“俺没有啥可交代的!政治上的事与俺不沾边儿,经济上的事没人靠得住俺,俺就是个打更下夜的家奴院公,俺手里就这几把破鈅匙,锁着楼上楼下那些破桌子烂板凳,厨房里有两口破锅,一筐破豁子碗,半点值钱的东西都没有!”他从裤腰带上摘下一串鈅匙,“哗啦”,扔到桌子上,说:“恕不奉陪!”怀里抱着他准备好的那些东西,一步步走下楼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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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阵大风卷起满屋灰尘,神圣的权力中心,弥漫着浑浊的空气,里里外外没有一块干净地方。张春来心里酸楚,叹息道:“真是个烂摊子啊!”
他原本打算到村委会当众宣读一下多山县党委、政府下达的文件,把领导班子成员各自的职责确定下来,各负其责,放开手脚,大干一场。没想到看门子的吴乃珂给来了这么一手。他想拨开扩音器,通知全体两委干部到村委会开个碰头会,没想到高音喇叭早就成哑巴了。他找了一块抹布,试图把桌子上的尘土抹掉,可是破水壶里没有一滴水。
门外传来仇德劭的呼叫声:“无奈何!一个人灰折腾啥哩?给俺广播一下,叫俺老婆回家!这娘们儿,又不知道上哪儿跑俏去了?”
屋内光线昏暗,仇德劭又是个近觑眼儿,隐约看见有人影儿晃动,以为是吴乃珂哩,老相好了,说话很随便,一进门就骂:“你这家伙,球到你头上了,连个屁也不放了!用得着你了,端起架子来了?忘了你求俺给你背斗子的时候了?”
“虾米眼,看清楚了再胡嚼。是俺!”张春来苦笑着说。
仇德劭一吐舌头,伸长脖子,两眼几乎挨着张春来的脸,才看清了站在他跟前的人是新官张春来。马上变得谦恭起来,满脸的皱纹集中到嘴角,堆起谄媚的笑容,低声下气地、柔声细语地说:“原来是张书记啊!看俺这眼瞎的,把您当成无奈何了。”
张春来说:“你来得正好,你现在仍然是咱村的出纳员,还得帮着俺办事哩!你给看看这扩音器,怎就扩不出声音了呢?”
“这个俺没鼓捣过,得找无奈何。”
“吴乃珂不干了,扦夹着行李回家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