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轩昭存心要以“万古流空”光明正大地胜过对方,以报大仇,自然便不会向萧成的尸身动手。此时更被激起了好胜之心,便弃了自身的绝强武功,专一施展“万古流空”。他激斗之中留心观察对方剑法,现学现悟,现悟现用,越用越绝。“万古流空”,博大精深,变幻莫测,“以天之语,入剑之道”的八字心法更是妙不可言。虽然暂为袁天鸣压制,但不出几十招,为紫气掩盖的北辰剑终于泛起了寒光异彩。二人一般的剑法,一般的宝剑,一般的双足不便。激斗不出三尺之地,但攻守趋避,却是配合得天衣无缝,丝丝入扣。
十余年前,古轩昭偷入剑谷,二人首度交手。袁天鸣暗施诡计,俘获古轩昭,就此结下冤仇。两年前,古轩昭脱困,大闹迎剑大典,二人再度较量。那一番,古轩昭已然大占上风,眼见便可毙了袁天鸣,不想却为萧成暗算偷袭,再陷囹圄,自此仇怨愈深。此刻辗转邂逅,两人三度交锋,本是不死不休的对头,谁料动起手来,竟似同门师兄弟相互拆解剑法一般。
酣斗了百余合,袁天鸣连月以来郁积之气化为无穷剑意,一时之间,剑光斗转星移,流离万象。古轩昭亦将满腔仇恨化入剑招之中,人剑骤分骤合,飘忽狠辣。远远望去,一道紫电,一道银光,在茫茫雪中时分时合,变化煞是奇绝。
又斗数十合,袁天鸣郁气渐消,古轩昭仇恨亦有所减。二人胸怀既宽,自生惺惺之意,嘴角竟均露出了笑容。
“万古流空”,敌愈强,我愈强。古轩昭本是当世数一数二的大高手,但经他的激发,袁天鸣往日难以施展的种种奥妙精微之处,今夜竟而发挥得淋漓尽致。修炼“万古流空”,固需精熟剑诀,深谙天象,不断体悟,但除此之外,更重要的却是那如广袤苍穹、耿耿星河一般的心怀。当年,袁天鸣因历妻离之苦,而致心性大变,近岁更为种种心结所缚,于武功上便再无寸进。今夜既被逼至绝境,便自放开了一切,愁怨、悲苦、仇恨,凡尘所之,悉都抛诸脑后,心中更无杂念。而他一旦释怀,心境自是越发开阔。诸天星斗,日月盈缩,于七尺剑锋之间肆意流淌,直是无所不及,无所不至。
他既如此,古轩昭又何尝不是?他孑然一身,更没有袁天鸣那般多的心事,除了这段大仇,心之所系,唯有远在异乡的女儿。但他本是豪迈之性,又极尚武,此刻斗得兴起,哪里还会思及其他?
再拆五十余招,古轩昭出招越发得心应手,妙诣信手拈来,奇招应运而生。袁天鸣招势变幻莫测,不出百招,已连换了七十七般剑路。但他攻势再凌厉,招数再连绵,古轩昭也尽都应付裕如。一路熟习未久的剑法,在他手中用来,竟如下过数十年的苦功一般。
再斗数招,古轩昭一招“亢剑势”刺来,袁天鸣随手遮拦,忽而收手,笑道:“这一剑使得不差,若再向左一寸五分,小弟命已不在。”笑语真诚,绝无半点讥讽之意。古轩昭也收了剑闭目默念半晌,笑道:“不错,受教!”重又出剑。再斗半晌,袁天鸣剑锋偏转,以“牛剑势”反撩。
古轩昭一剑横击,后跃叫道:“反撩‘缺盆’,老哥我绝对招架不及。”
袁天鸣微笑道:“小弟心有余而力有未逮。”
古轩昭嗯了一声,重又斗了起来。
二人初斗时性命相搏,但打到此时,心中相互钦佩,竟都称兄道弟、相互指点起剑法来。“万古流空”剑招繁复,斗了千余招,更无一招半式重复,自也不会重复使出先前的杀手。二人都是武学奇才,更不时各创新招。全神拼斗之余,对方招数如有不到之处,便相互指点,毫不藏私。翻翻滚滚,又战了数百回合,两人招数见臻圆熟,越打是越投契,纵有良机,也不愿伤了对方。
便在此时,忽听呼的一声响,数丈外的一株树后竟跃出了一人,手中长剑闪烁,窜到古轩昭之侧,剑锋反撩之处,竟是一招“牛剑势”,直取缺盆穴。古袁二人全神专注酣斗,对外物不闻不问,又何曾想到竟会有人在旁窥视?二人俱都沉浸剑法之中,这人到得身边,竟是谁也没能见到。
这人一身青衫,脸上蒙了块青布,只露出一双满含怒火的眼睛。他出剑奇快,噗的一声,古轩昭肩头已然中剑。古轩昭啊的一声,二人同时回过神来,交换一个眼色,同时收手。那偷袭之人一招得手,抽剑便奔。尚未奔出数丈,黑影一闪,古轩昭已立在眼前,腿上束缚早去。那青衫人眼中怒火更浓,大喝一声,刷刷连出六剑,狠辣至极。
古轩昭一惊,撤步闪避。古袁二人此刻心中所想,竟是一般:“这人所使的,竟然也是万古流空!”但瞧他身形年岁尚轻,又不约而同恍然:“世上除了我二人与萧成之外,会使‘万古流空’的,也只有他了。”
但只斗了数招,二人又觉诧异。此人所使的剑招虽是“万古流空”,但却似是而非,形似而神不似,至于身法内功,宛然更是庸手。这人只是凭着一股浓浓的杀意,搏命的打法,再加上古轩昭有意试探,只闪不攻,方自勉强得占上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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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轩昭心道:“老夫与那小子斗过一场,绝非如此脓包。”蓦地探手,便抓下了那人脸上的黑布。入眼却是一张陌生而铁青的脸,不由喝道:“你是谁?为何会使‘万古流空’?”
那少年更不答话,仍是一剑剑没命刺去。
古轩昭大怒,猛地一掌拍出,竟以掌心抵住剑尖。那少年大吃一惊,长剑挺刺,却哪能向前半寸?古轩昭右手向前疾送,霎时之间,大手已触及长剑护手。只听叮叮当当之声不绝,一片片寸来长的断剑掉在了那少年脚边。古轩昭哈哈一笑,缩回手来,那少年手中的长剑已只余剑柄。
袁天鸣笑道:“古兄内力精湛如斯,佩服之至。”
古轩昭笑道:“雕虫小技,何足道哉!”
那少年瞧着地下一截截的断剑,心下骇然不已。对方只以肉掌便将长剑震得寸寸断折,自己与之相差何止万里,父仇又何时得报?心念及此,身子一颤,扑通跪地,双手十指,死死插入雪里。
古轩昭更不理他,走到袁天鸣面前,将北辰剑交还,说道:“今夜一战,足慰平生。从今往后,我再无动剑之兴。”
袁天鸣笑道:“小弟亦复如是!”
“你我之仇,一笔勾销,非为它哉,只为……”说到这里,古轩昭望了萧成一眼,转身扬长而去,口中尚一字字道,“万——古——流——空!”说到最后一个字时,人已没入了风雪之中。
袁天鸣望着古轩昭的背影,剧烈咳嗽起来。
那青衫少年跪了良久,缓缓转过头来。
袁天鸣一见之下,微微一怔,长叹道:“小穆,是你啊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