神秀和尚信心十足:“而且是一条闪着金光的大黄鱼,一定又肥又好吃,澄慧,你只管等着,师兄今日给你烤鱼吃。”
澄慧眨了眨眼睛,想起肥美的大黄鱼便吞了吞口水,他虽然不解冬天的河里为什么会有大黄鱼。
可神秀师兄是大昭寺的佛子,又是捡他回来的师兄、恩人。
神秀师兄说他能钓出大黄鱼来,就一定可以,哪怕这十几天来,神秀师兄每日都来这里钓鱼,每天都一无所获,也毫不影响澄慧相信他。
大约过去十几息时间,澄慧忽然有些愁眉苦脸,偷眼望了望远处的山峰:“师兄,我总觉得有人在看着我们。
若是被主持知道了,我们在这里偷偷钓鱼吃,又要被他念叨责罚。”
神秀和尚满不在乎的摇头:“若真能吃到鱼,被责骂几句又能如何?自从回了这大昭寺,我嘴里都淡出了一只鸟来,再不吃些肉,我都忘了肉是什么味道了。”
澄慧先是点头,然后大约想起了主持的教诲,又有些迟疑道:“师兄,你是大昭寺的佛子,可若是杀生、吃肉,岂不是犯了大戒?”
“犯戒才好。”神秀和尚颇为坦然:“若是犯戒被抓到了,至多是被赶下山门,游历几月,到时候我就带你去逛一逛西北道,据说那里的羊肉……”
神秀和尚说到这里,忽然停
了下来,又摇了摇头。
澄慧以为是神秀和尚怕人听见,却又听神秀和尚道:“西北道最近出了乱子,去那里不太妥当,那就去南海道,吃一吃南海的鱼虾螃蟹,一定很美味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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澄慧侧过头来仔细想了想,秀美的眼中多出些期待来,也不再去劝神秀和尚持戒,轻轻点头。
“来,揉一揉师兄的肩膀。”
神秀和尚大约是钓鱼钓乏了,随意招呼了一声,澄慧毫不犹豫,走到神秀身后,替他揉捏起肩膀来。
而在远处的高峰上。
释怒主持正和穿金戴银的南老国公,看着二人钓鱼。
南老国公并不多说什么。
释怒主持仍然穿着那一袭金色九条僧伽黎,温和的面容上满是愁苦:“养了这么个逆徒,可如何是好。
等我西去,他又如何能承大昭寺的衣钵,如何替我弘扬大藏经。”
南老国公听到释怒主持语气中颇有些无奈,这也并不多说什么,只是道:“天资聪明,天赋惊人之辈,都有些独特的脾性。
远的不说,就比如即将归京的烂陀寺佛子,理念中向来主张以杀止恶,修行的乃是怒目佛陀一道。
比如我那古怪的第六子,不爱富贵,也不爱权柄,每日只想着佩剑南下,看一看山河。
又比如……陆景,行事毫无章法,许多事总是任凭自己的气性而为,却偏偏因此而养出一口浩然气……
神秀年龄尚小,你多加引导,总能殊途而归。”
南老国公说起陆景时,神色都颇有些不自然。
释怒主持自然知晓其中的原因,也不愿戳南老国公的痛处,只是双手合十,道了一声佛号。
“百千法门,同归方寸,河沙妙法,总在心源,天下修行之辈众多,可不论是修元神,还是修武道,除了修行元气,求世界之真之外,还是修一个气性。
神秀的气性自然极好,有一颗求佛之心,也可得悟佛法,只是有些时候,他的性格还是太过跳脱,八戒之中,脱不去一个贪食奉法之戒。”
南老国公却浑不在意:“若能持全八戒,岂不是要立地成佛?
烂陀寺佛子不曾持‘无杀意,之戒,天下万千佛陀僧侣,也拖不去一个‘无贪意,之戒,与其相比,神秀小和尚贪嘴的毛病,又算得了什么?”
此刻的南老国公颇为清醒,一语道明。
释怒主持仔细思索,又朝着南老国公行礼:“是我期望太盛,也算是一种贪念。”
南老国公也叹了口气:“所谓当局者迷,就比如我南国公府中,近日也有许多琐碎之事。
我膝下子孙也有许多,可其中出彩者不愿意接手我那偌大的国公家业,风眠昨日竟然来与我请辞,说是要再走一遭天下。
禾雨近日心不在焉,练剑时都十分别扭,那一颗羽化剑心令她天资非凡,却好像也在束缚她。
南雪虎虽为庶子,却有统兵之才,只可惜一心想要将家业给禾雨,平日里对于经营一道也无丝毫兴趣,再加上停归时日无多……如此种种却让我心中疲乏顿生。”
南老国公在这数十年的好友面前,终于不曾继续隐藏,脸上满是疲乏。
释怒主持听闻这许多话,并未多想便说道:“老国公也心有贪念,总想着让国公府永远这般兴盛下去。”
“这难道不是人之常情?“南老国公佩戴的金银在日光照耀下,光芒璀璨:“祖辈阴荫,再加上我肩扛巨岳,才打下这样一番基业,我若不期盼南府兴盛,难道还要盼着南府衰败不成?”
释怒主持摇头:“哪怕是再豪盛的大府,也无百世兴盛。
如今南国公府有南风眠,又有南禾雨,乃至停归施主义子南月象,庶子南雪虎都已算不凡。
只是便如国公所言,人有不凡才有些独特的气性,各有
所求。
正因如此,老国公其实不是担心,有他们在南府必不会消亡,至多是损失些遍布天下的生意,何须这般伤神?”
南老国公听到释怒主持的话语,皱起眉头,仔细思索许久,也不知他是否想通了。
两位老人就这样行走在雪中,又至一处高峰,低头望去。
却见高峰对面,一座偌大佛陀雕像依山而建,只怕有二三十丈之高。
这座佛陀雕像就是大昭寺赖以天下成名的大藏佛雕。
大藏佛雕气派恢弘,佛陀作宝瓶印,身上有浩瀚佛气喷涌而出,玄妙非常。
南老国公站在高峰上,看着对面的大藏佛雕,目光逐渐落下,却看到这佛陀雕像脚下,一位身穿青衫的中年儒生似乎刚刚读完了佛门典籍,朝着大藏佛雕徐徐拜下。
“是陆府的陆重山?”
南老国公背负双手,居高临下望着那陆重山。
不知为何,这一位曾经气魄雄伟于世的老国公,却觉得身上毫无气血、元气波动的陆重山,竟然有些古怪。
释怒主持也望着陆重山,笑道:“正是一颗赤心蒙尘的陆重山,他在我大昭寺中已有十载光阴。
每日勤修佛法参拜佛陀。”
南老国公皱着眉头,声音苍老:“这九湖陆家沉寂许久,这两代却令人惊讶。
前有少年盛气陆神远,现在又有以凡俗之身精通佛法的陆重山。
东宫中还有一位深藏不露的太子妃,再加上那陆景,每一个都是值得一提的人物。”
“只是可惜,陆府不睦,否则倒有兴盛的气象。”
“太子妃的血脉尚有疑问。”释怒主持随意笑道:“陆府陆神远沉迷长生法,而这位重山施主……”释怒主持话语至此凝视着正在拜佛的陆重山,不再多言。
南老国公看了陆重山一眼,却觉得陆重山明明勤奋修行十载佛法,却无丝毫佛陀之相。
于是他仔仔细细打量了番陆重山,眼中突然露出些惊容来。
他转过头询问释怒主持:“这陆重山究竟是在拜佛,还是在拜自己的杀欲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