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神真的,拣选了你吗?”
长子的疑问如同一道暗藏的雷霆,突然炸在半空之中。
撒泊王缓缓地回过头,一言不发地凝视自己的长子。
“你在说什么?”
长子不由地颤抖,他听到了父亲口吻中的寒意。
虽然他有听说过父亲被拣选的传闻,然而,传闻毕竟只是传闻,并不像先知亚尔那般真真切切。
长子大气不敢出,默默地站在雨丝之中,他不敢对上父王的眼神。
“你走吧。”
撒泊王吐着字说道。
长子惊骇地看了看父王,这声音陌生得可怕。
最后,长子还是离开了,独留撒泊王一人立在雨丝之中。
撒泊王仰头望天。
雨丝渐渐大了,狂风扑打在大地上,落叶在树林间中嘈杂。
撒泊王目视着昏暗的天空,月光早已不见了踪影,梦中的景象如同鬼魅般将他纠缠。
回忆…
撒泊王回忆起了第一次带领族人们狩猎野兽,那是个乌云汇聚的下午,它们还没学会语言。
那时,一只猿王将它的脸转向阳光,那光芒被阴云分割,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,他以极好的视力,将一根尖锐树枝刺入大型野兽的躯体,热腾腾的鲜血就那样溅了出来,野兽的哀嚎、族人们的欢呼,至今仍在荣光里缭绕。
撒泊王转过脸,此刻逻各斯已经入夜,他再也望不见那一日的阳光了。
乌云汇聚在逻各斯之上,隐约的雷鸣在其中交错。
荣光…
撒泊王的思绪仍未平息,就像是洪水溃堤前的暗流涌动,曾被他束之高阁的荣光一点点地流淌而出,充盈着他的身心。
逻各斯人刚刚得到语言,皮毛一点点的脱落,他们不安、他们彷徨,是自己肩负重任,带领所有人去狩猎大型野兽,在地上立起栅栏和土笼,建立起一个城市的雏形。
撒泊王迎着雨,目视着乌云密布的天空,雷鸣在其中缭绕。
“我记得那段时光。”
撒泊王低着头呢喃着,
“那时的生命多么美好,荣光环绕在我的身边。”
那时的他尚有力气将长矛刺入史前野兽的肉体。
那时的他还能一次次高声呼唤,一次次地同众人庄严宣告王国的命运兴衰。
那时的他…
不至于独自一人立在黑夜里。
“神啊,全天地之主啊,”
“你在做什么?”
撒泊王抬起了脚,在雨水里踱步,嗓音微微颤抖,
“你怎么能坐视这些过往就这样逝去了?你不是有凡人无法企及的伟力吗?”
雨水落在地上,尘土微微漫起,犹如细微的烟雾,缭绕在撒泊王的四周,这些烟雾好像那些往日的荣光,看似触手可及,却又触不可及。
撒泊王踱步着,直到这时,他才嗅到了空气中陈腐寒冷的气味,这些雨水在让他老去,在让那个由他建立起来的逻各斯王国老去。
王老了,连嗅觉也不再灵敏了。
乌云彻底遮蔽住了天空,最后一丝光芒也黯淡了,整个王国陷入一派漆黑之中。
地上有水潭,
撒泊王悲哀地凝望着倒影中的自己。
倒影里的自己是如此的孱弱,如此的苍老。
而在过去,在那个满是荣光的过去…
是自己同众人说,我们一族还未曾有过名字,是自己同众人说,从此以后我们要同世上的走兽们区隔开来……
撒泊王不会忘记那一天,山风徐徐而来,火光闪烁在众人面前,是自己张开双臂,高呼着一个不可战胜的盛夏。
“人的王在地上一次次的振臂高呼…”
撒泊王迎着天穹,问道:
“难道都未曾给神明留下哪怕一丝的记忆吗?!”
一场风暴骤起,瞬间阴云笼罩王国,起初是纷飞雨点,而后倾盆大雨泄了下来,破败顷刻席卷了大地。
撒泊王立在雨水里,今夜好似顷刻就会过去,暴雨也不过一时,又一天的拂晓将会降临。
那时,光辉又一次会沐浴到撒泊王的身上,新的一天将会开始,他又要面临新的衰老,又要感受到生命渐渐逝去,连同荣光一并不可追溯。
撒泊王孤身一人,没有人敢去惊扰这位迟暮的王者。
雷霆陡然在云层间交错、闪烁、天地众生的哀嚎都淹没在雨水里。
撒泊王走在雨中,他凝望着天穹,平淡地自语着:
“我必须要面对新的一天,我必须要面对新的衰老,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