便有几位修士眼神玩味,瞥向主持仪式的那位仙人,这座古怪祖师堂明面上的东道主。那位仙人置若罔闻,端坐在椅子上,闭目养神片刻,转移话题道:“已经可以大致确认,韩玉树并未出现意外,前不久他被温煜喊去了天目书院,万瑶宗收到了一
封措辞严厉的书院‘请帖’。”很快就有人幸灾乐祸,“温煜这小子可不简单,与那涞源书院高玄度在内的几个年轻君子,都是文庙重点栽培对象,以后都是山长起步、要当学宫司业、祭酒的人
物,韩玉树不会交待在那边吧?可别过几天,天目书院就传出个消息,韩玉树已经被带去中土功德林喝茶了。”
有人也替韩宗主说了句公道话,“温煜好像还是一位剑修,飞剑神通不同寻常,韩玉树还真不一定脱得开身。”
“情有可原,但是既定的规矩不能改。再有一次,他就不用到会议事了。若是一直被关押在功德林也好,至少不必死。”
不同于始终无人落座的四把椅子,看着那几个“老熟人”的空位,已经赶来此地的在座诸人,心情各异。
这些位置,就算以后有人落座,也换人了。
比如刑官豪素已经去往青冥天下,如今身在白玉京神霄城。
何况豪素主动让出了位置,由亲传弟子杜山阴补位。上次议事,其中一项议程就是商量此事,通过了。
所以豪素的那个位置,此次换由杜山阴补缺落座。
是个剑气长城出身的少年剑修,名叫杜山阴。
他是头回参加议事,杜山阴并不怯场,懒洋洋靠着椅背。
他既想在这里见到那位年轻隐官,也不想陈平安现身此地。
有修士询问这个新人,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,却依旧没有道破名字,“我想要那个跟在你身边的婢女汲清,你出个价,只管往高了开价,不用担心吓到我。”
杜山阴说道:“只要能够保证让我在百年之内飞升,我今天就把汲清转赠给你。”
那人嗤笑道:“老子如今才是仙人境,你这就有点强人所难了。退一步商量,保证你成为剑仙,可能性不小。”
仙人传授飞升法?
年轻人做梦去吧。
这杜山阴,不愧是豪素的唯一嫡传,有个好师父当靠山,说话就是硬气。
在剑气长城牢狱内,与长命形影不离的少女汲清,前者是金精铜钱的大道显化,汲清则世间谷雨钱的祖钱化身。
杜山阴主动问道:“那枚‘祖泉’化身,如今隐匿在何处,你们谁有确切的消息?”
人间第一枚钱币,被誉为“祖泉”。
万年以来,出现过寥寥数次,在青冥天下和西方佛国都有过惊鸿一瞥的踪迹,上次他露出马脚,是在斩龙一役之前,被大修士发现原来躲在海底龙宫藏经楼中。
杜山阴答应过师父,在自己剑术大成、证道飞升之时,就是山上采花贼死绝之日。
好像是因为师父当年逃难途中,得到过百花福地的帮助,欠了一份天大人情。
豪素去了青冥天下,这笔债务,自然而然就落在了杜山阴头上。
到底是资历浅的缘故,没有人愿意搭理这名年轻剑修。
杜山阴自讨没趣,神色如常。耐心听着那些山水邸报上很难瞧见的消息。
“五彩天下那位,她来到浩然天下没多久,就又走了一趟酆都地界。出剑极狠。”
自然不敢对宁姚直呼其名。
“可以完全确定,皑皑洲刘财神已经跻身十四境了。”
“北俱芦洲那位老真人,合道成功。”
“皑皑洲那边,除了刘财神在自家祠堂内合道成功,不还有一位新十四,差不多时候合道?是不是那个姓韦的?”
“扶摇洲全椒山那边动静不小啊,听说出现了多位奇人异士。”
“宝瓶洲那座山头,底蕴愈发深不见底了。哈哈,与人家当邻居的某个婆姨,不知如今作何感想。”
“嘿,反正她有个手眼通天的好师兄,想必不会介意这种小事的。”
“靠师兄横着走这种幸运事,看遍数座天下,没几个能比她强的。那柳骚包算一个?好像可以跟她掰掰手腕。”
一般来说,此地言语,除去不对十四境大修士直呼其名,大可以无所忌讳,但是当听到有人冷嘲热讽柳赤诚,便又有人连忙咳嗽几声。
小主,
没办法,别说是郑居中这个名字,他们提都不敢提,就连要不要说到白帝城,都要好好掂量几分,而且这种情况,还是在郑居中跻身十四境之前。
尽量不谈与白帝城沾边的人或事,好像是这边一个极有默契的规矩。
在他们闲聊之余,又有修士陆陆续续赶来落座。
田婉对于参加议事一向热衷,总是早早来到此地,今天却是姗姗来迟,她好像还用上了某种秘术。这个心傲气高的婆姨,难得流露出歉意神色,与众人解释她为何会多此一举,“先前着了崔东山和姜尚真的道,尤其是前者,心思缜密,心肠歹毒,会定期翻检我
的神魂、记忆,我不得不小心些。”
这位手系红绳的妇人,望向对面那边某个暂时还没有补缺的空位置,她不由得感叹道:“荀老儿,可惜了。”
“若论师兄,某人岂不是更夸张?”
“何止是师兄,先生,道侣,自身运势,此人哪个差了。”
“洪福齐天,艳福不浅,我们羡慕不来啊。”
一直托腮听他们扯闲天的某位女子,微笑道:“提个醒啊,你们谈到新任隐官,说话都给我客气点。”
有人冷笑道:“奇了怪哉,你跟他不是对立的阵营?”
确实,隐官一脉剑修,是分前后的。避暑行宫的两任主人,先是本土剑修却选择叛出剑气长城的萧,之后才是作为剑气长城外乡人的陈平安。
她笑道:“我就是提个醒,当不当真,是你们的事。”
有一个位次不高不低的中土仙人境,他内心正在天人交战,在犹豫要不要与那位郑先生……哦不对,是那位陈山主通风报信。
他思来想去,好像没必要多此一举?以“他们二位”的心智,估计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?就在此时,那位主持议事的东道主仙人站起身,沉声道:“今日议事,不同以往。首先,位置相对的四把椅子主人,都会现身。其次,我们今天都会以真实面容现
身,不愿意如此面对其他人的,现在就可以离开了。”
虽说各怀心思,各有各的权衡利弊,最终还是没有一人选择起身离开此地。
有人比较犹豫,问了个貌似始终没有人去深究的关键问题,“当初创建此地,宗旨是什么?”
相对的四把空椅子,两边已经各自出现了一位,其中一位浑身道气磅礴的矮小道士,手持一杆袖珍幡子,道士是跨越天下而来。
道士沙哑开口道:“不曾想故人凋零至此,叙旧几句都成了奢望。”另外一位,则让人大吃一惊,竟是皑皑洲那位七十二峰主人的韦赦,三千年来几乎从不外出的他此刻站在椅子旁边,好像不着急落座,只是伸手扶椅,微笑道:“
早年我也问过这个问题,好像缘于陆掌教的那部着作,内外各有一篇,分别名为《齐物论》和《箧》。所以答案就是内齐物,外箧。”
众人开始仔细咀嚼此中深意。在某地与那阍者嬉皮笑脸套近乎、攀关系的某位道士,霎时间呆若木鸡,好不容易回过神来,头戴莲花冠的年轻道士开始捶胸顿足,痛心疾首道:“道友你们可莫要坑害贫道啊!不管你们信不信,反正贫道就没有写过什么齐物论和箧!你们这是栽赃嫁祸,是中伤好人,是陷害忠良哇!贫道也是有师尊师兄可以依仗的人
,退一万步说,我们还是同乡,走路上见了面要两眼泪汪汪的,岂可如此……”
陆沉突然停下话头,因为他发现那位阍者头回露出沉思神色,遥遥望向光阴长河的某处隐蔽漩涡。
在那边,郑居中找到了一位很难界定是处于当下还是未来境地的十四境修士,微笑道:“道友耐心真好,除非面对面,否则陈平安是如何都猜不到是你的。”
“马苦玄在这件事上,确实给陈平安出了个很好的谜题。”“毕竟就因为当年没有讨要到的那几十两银子,这件事,严格意义上,跟陈平安没有直接关系,跟你同样没有直接关系。你们两个走到对立面的当事人,其实一句话都没说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