对于刘羡阳的戏谑言语,陈平安笑着没说什么,重新吧唧嘴抽起旱烟,云雾缭绕起来。
刘羡阳说道:“可怜傅山神。”
中岳储君之山璞山的傅德充,以往在山上口碑不错,只是一场大骊皇宫议事过后,如今就变得风评一般,很一般了。
陈平安说道:“面子不如里子来得实在。”
刘羡阳揉了揉下巴,顺带着想起那个在家乡摆摊算命的年轻道士。
陈平安心湖思绪迅捷如鸟雀翩跹于枝头。
浩然刘飨,青冥辛苦,蛮荒晷刻,五彩元宵……
自己跟宁姚,刘羡阳和赊月,斐然与晷刻,徐隽和朝歌,还有小陌跟谢狗……
门外,还有一双来自后山的年轻道侣,他们在今日扶摇宗祖师堂内,境界最低,都尚未结丹,但是座椅的位次不低。
都是顾璨亲自邀请而来的重要客卿,他们暂时在祖师堂内还没有座位。大致地位,略逊色于落魄山的客卿赵着、或是青萍剑宗的青同。
这两位宗字头谱牒修士,皆是英灵鬼物,与开山祖师爷的杨千古,差了七八个辈分。
如今后山实在是香火凋零,否则参加宗门庆典这种事情,一座道场岂会让两位连地仙都不是的中五境修士前来道贺?
不过作为飞升境的祖师杨千古,如今已经离开功德林,后山便今时不同往日,后山俨然已是扶摇洲的山上执牛耳者。
在道侣的鼓励之下,女修终于鼓起勇气,来到陈平安这边,她正犹豫如何与之对话,陈平安便已经站起身,将烟杆绕在背后。
女修松了口气,先自报山门和道号,再轻声问道:“陈山主,认得曹慈么?”
柳赤诚乐得不行,这话问的,浩然年轻一辈武夫双绝顶,白衣曹青衫陈,谁会不认识谁?
这一句开门见海的言语,当真是寒暄客套,而不是当面挑衅吗?
大概是过于紧张,此话脱口而出,女修也觉得不像话了,微微红脸,酝酿许久的第二句腹稿,便被吓跑了。
陈平安点点头,微笑道:“认得。问拳一直输给他,想要假装不认得都不好意思。”
一旁柴伯符心有戚戚然,陈山主胸襟不差,能够自嘲者可解千愁。
女修赶忙补救一句,道:“陈山主别误会,只因为我有几位师姐妹,她们都是曹慈的拥趸,十分关注曹慈的动向。”
陈平安说道:“上次文庙功德林一别,我就没有见过曹慈了。”
女修愈发无地自容,毕竟还是难免紧张,便说了一句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言语,“武夫切磋,拳脚无眼……”
陈平安保持微笑,“感谢你们的理解。”
柴伯符佩服不已,陈山主委实脸皮不薄。
实在是没办法继续聊下去了,心中懊恼自己嘴笨口拙的女修,伸手拉住身边道侣的胳膊,试图让他救场几分,她说道:“陈山主,我夫君对你仰慕已久。”
年轻男修明显要比道侣更心平气和几分,行了一礼,说道:“不单是我,其实我们后山的男子,都很仰慕隐官。”
刘羡阳打趣道:“如此一来,岂不是两大阵营,泾渭分明?”
年轻男修点点头,“故而我们后山道侣之间,不能提任何一人。”
柳赤诚终于一个忍不住,大笑起来。
那艘夜航船还在等待陈平安一行人,刘羡阳听说有船可以搭乘,跃跃欲试。
下山途中,陈平安与顾璨说道:“以前是山道难行,现在就得有平路难走的感受了,一个阶段有一个阶段的心境。”
顾璨点点头,“记住了。”
顾灵验神色古怪,记什么记,你昨夜不就刚好在感叹这句话吗,何必假装头回听说此理?
到了山门口,陈平安说道:“逆水行舟不进则退……”
说到这里,陈平安改口道:“大道理你都懂,总之以后遇到事情多加体会,以平常心看待无偿事,事理互参,别有滋味。”
顾璨点头称是,犹豫了一下,以心声说道:“总是被沈刻这类人事拖累,你修道真能用心专一,真能势如破竹?”
陈平安微笑道:“每顿一下,就是竹节。无竹节何以为竹,无竹子如何势如破竹。”
顾璨说道:“保重。”陈平安想起先前顾璨那句心里话,停下脚步,转身帮着顾璨理了理衣襟,以心声说道:“首先,顾璨肯定不会成为青冥天下的邢楼。其次,余斗也不是那么好当的,在我看来,他跟郑居中,陆沉,都是人间万年独一份的超然存在,不可有二,不可无一,不论敌我,该有的礼敬还是得有,不耽误做该做的事就行了。最后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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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们三个都好好修行。难免聚少离多,各自珍重。”
顾璨说道:“偶尔也偷个懒,什么都不必想。”
陈平安笑道:“会的。”
陆地浩荡万川注海,皆归于平。
南海,广袤水面静如碧绿琉璃。
一位扎灵蛇发髻的女子,与一位白衣青年并肩御风,去往一处去往蛮荒的归墟通道。
她笑问道:“刘幽州都给你发了请帖,我们勉强也算顺路,为何不去凑个热闹。”
曹慈摇头说道:“已经给他回信婉拒了。”
窦粉霞调侃道:“就这么不把他当朋友?”
曹慈说道:“我不合适出现在那边。”
窦粉霞点点头,“到了全椒山,肯定要跟那家伙碰头,再赢一场,就刚好凑出一手之数了。”
曹慈说道:“如果再有切磋,就是拳在别境了。”
窦粉霞问道:“怎么讲?”
曹慈说道:“很难说清楚。”
窦粉霞就不继续追问,她突然咦了一声,伸手挡在眉间,“张条霞怎么会出现此地?另外那个,是何方神圣?”
约莫百里开外,有人好像就在等他们路过。难道是某个能入张条霞法眼的武夫宗师,想要拦路跟曹师弟问拳?
曹慈说道:“师姐你先留在这边,我单独过去一趟。”
窦粉霞毫不犹豫点头,“你自己小心。”
曹慈点点头,深呼吸一口气,身形掠空而去。
曾经的浩然天下武道第一人,张条霞,中途转去修道,兼修术法,道号龙伯,在那之后,老人就再不以纯粹武夫自居了。
张条霞近百年来,极少出现在各洲陆地,形单影只,出海钓鱼,海上的炼气士才能偶见踪迹。
但是今天张条霞却是站在一片距离海面不过丈余的云海中,抛竿垂钓的,是一位身材魁梧、披头散发的赤脚男子。
曹慈其实早就认出此人的身份,所以才会让窦师姐留在身后。
那男人笑道:“曹慈,又见面了。”
曹慈身形落在云海边缘,遥遥抱拳道:“曹慈见过两位前辈。”
张条霞摆摆手,示意曹慈不必客气。
男人一手持竿,一手轻拍脚边某物,道:“如今世道,都说道止陆沉,诗止白也,符止于玄,拳止曹慈。”
曹慈说道:“暂不敢当。”
张条霞会心一笑。年轻人就得有这份心气。
男人点点头,“你小子这脾气,果然还是更对胃口些,不像某人。”
曹慈颇为疑惑,犹豫了一下,还是问道:“前辈受伤了?”
男人点头道:“小伤,不碍事。”
曹慈问道:“前辈是专程找我?”
男人说道:“算也不算。”
张条霞刚要说话,那男人便身体微微后仰转头望向这位神到一层的止境武夫,张条霞立即收回话头。
今天没有他张条霞说话的份。
刹那之间,曹慈便来到窦粉霞身边。
附近一道身影则悄然去往云海之上。
窦粉霞心弦紧绷,脸色阴沉,她竟有一种鬼门关打转的感觉。
曹慈说道:“没事。”
男人揉着下巴,“好个白衣曹,我怎么不知道一个武把式,可以如此……龙伯道友,怎么说来着,风度翩翩?”
张条霞苦笑无言。
这云海垂钓处,一位女子凭空站在男人身边,她一脚将某物踹入水中,埋怨道:“装什么大爷。”
竟是一颗头颅。
张条霞眼皮子微颤。
男人朝曹慈那边摆摆手,“忙你的。”
张条霞心情古怪,总觉得男人的这位道侣,看那曹慈,总有一种丈母娘看女婿的意味?
跟着曹慈继续赶路,窦粉霞如坠云雾,但是不敢轻易询问,怕犯忌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