姜尚真说道:“说句公道话,吓我一大跳。崔老弟,这厮是何方神圣?”
崔东山脸色晦暗,说道:“跟我先生是同乡,马苦玄寄予厚望的唯一嫡传,专门用来恶心人的。”
姜尚真一拍额头,道:“好个骊珠洞天。”
地肺山观鱼亭内,被马苦玄选为黄镇护道人的聋道人,其实在暗中算了一卦,也稍稍拦了一手,悄悄给黄镇额外赠予了一张无形的远古存神符箓。
不敢太过用力,毕竟因果太大。只算出了个“郑”字便“碰壁”,瞧见了三个模糊身影,气象都很惊人,老人便没有继续推衍下去。能够同时拥有三个十四境的人物,老人哪里需要猜测身份,陈清流啊陈清流,你真是教出个好徒弟!
在此现身,黄镇感慨万分,神色复杂,枉费辛苦修道千载,到头来依旧是竹篮打水一场空。
他倒是没有如何气急败坏,更没有丝毫的颓丧神色,只是望向那人,“终于又见面了。终于!”
**安说道:“跟你不熟,废话少说,你可以说遗言了。”
双方都用上了小镇方言。
黄镇置若罔闻,自顾自环顾四周,一下子见到这么多活人,让他这个已死之人,倍感唏嘘,终究是光阴有限,便收起几分感慨心绪,笑道:“你真以为得逞了?既然千年之后的剑修黄镇,能够逆流而上,来此见你,**安,你自己说说看,我怎么会死呢。我乘鱼顺流而走便是……”
**安打断黄镇的话头,“哪有什么过去未来,都是现在。”
对“道”的理解,修士各有见地。
常人听了,只当是一句空泛的机锋,向壁虚造的话头而已。
黄镇不然,他身怀异宝,是那尾天道显化之一阴阳鱼的后裔。
黄镇闻言默然片刻,开口道:“不愧是我们家乡年轻一辈里边最大的幸运儿,什么好事都被你得了,什么都‘知道’一点。天之骄子?我师父算得什么天之骄子,你**安才是啊。”
**安双手笼袖,“你说的都对。”
黄镇转头看向那位兵家初祖,笑容古怪,可怜天下父母心。
姜赦笑问道:“既然是纯粹剑修,怎么会功亏一篑?”
黄镇笑道:“技不如人,虽死无憾。何况就算不认栽,又能如何,那家伙命好啊,怎么比。”
他毕竟要比**安多出千年的修道光阴。
黄镇自言自语道:“剑修黄镇与**安,只是小仇,却有大恨。”
黄镇泄露天机,“姜祖师放心便是,**安这把飞剑,可以斩我,却斩不到你头上。”
小主,
本来是想要借助一场剑解,得个大自由,摆脱阴阳鱼后裔的某种大道束缚,跻身伪十五境。
黄镇很像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修道之人,六亲缘浅,修行路上,无道侣,无子嗣,无道友,无弟子,远离万丈红尘,是那道旁的看客,在那雷泽湖底,一心一意潜灵修性,幽居道场,不理世上的俗事,不管**安在外边如何作为,只是隐忍。
等到黄镇跻身了十四境,就去了那处,耐着性子守株待兔。
简而言之,黄镇与这个世道,交涉很浅。
也不能说黄镇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。若非如此专心练剑,黄镇又怎能成为十四境。
黄镇转头望向那位白帝城主人,“郑先生,是不是有点欺负人了?”
郑居中一笑置之。
正是眼前郑居中,让黄镇脱劫不成反被剑斩,让他为山九仞功亏一篑。
黄镇自嘲道:“能够被郑居中借助外物来针对谁,实属不易。”
借阅陆神的地镜篇。以**安和黄镇起艮卦。是为发龙。
借来白景的两把本命飞剑,“上游”,“下游”。用以铺路。
传道人马苦玄,同乡朱鹿等等,便是一条来龙去脉的群山,是那接引剑光的桥梁,渡口……
青冥天下那边,又有岁除宫吴霜降,地肺山高孤,朱鹿,犹有去往颍川郡的杨氏女子……
黄镇知道,过不了多久,那边就会出现一个名叫陈丛的私箓道士,据说曾在灵境观待过。
黄镇笑问道:“**安,你想不想知道未来千年的天下大势?你在期间,又做出了哪些丰功伟业?”
**安只是闭目养神。
黄镇自顾自笑了起来,道:“还记得年轻时,看那神仙志怪,几次看到差不多意思的一个说法,都有疑惑,是说某某如何倒行逆施,人天共愤已久,怎奈他气数未尽,暂时命不该绝,如此云云。”
**安睁开眼,说道:“已经身死道消了,还不肯嘴上积德。”
黄镇哈哈大笑道:“人之将死其言也善?”
“记得在那而立之年,有次黯然回乡,内心百般煎熬,强忍着屈辱,去过一次落魄山。”
“不过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,就那么离开了。在今天之前,都觉得那是我这辈子做出过最对的选择。”
说到这里,黄镇停顿片刻,说道:“我本来以为你会满脸讥讽神色,问我一句,‘至于吗’。”
**安说道:“对你来说,大概是至于的。”
双方就此沉默。
黄镇问道:“余下一点光阴,真就不想多聊几句?”
**安犹豫了一下,“有两问。”
黄镇笑道:“知无不言言无不尽。”
**安问道:“我先前在扶摇麓道场闭关期间,你为何要出剑?”
黄镇恍然道:“这个好回答。当然不是我毛躁,不小心打草惊蛇了,而是那几次看似轻飘飘的出剑,会让你的那场护道、观道和证道,大打折扣。”
**安嘴中蹦出一串小镇方言。
黄镇大笑不已。
没来由想起了家乡的晒谷场,挂在小巷屋檐下的冰锥子,随风飘荡的纸鸢,袅袅的炊烟……
千年练剑,本来想着,要做成一桩壮举,无名者杀有名者!
可惜终究不成啊。时也命也?天注定耶?
好似忘了**安还有第二问,黄镇轻声道:“不曾想落得个蔡金简一般的境地,为他人作嫁衣裳。”
崔东山蓦然变色,“先生,让她暂时不要返回此地!周密那王八蛋也在算计此事……”
姜赦有所猜测,既然此地是远古水火之争收官的战场遗址,哪怕是郑居中都无法炼化旧天道一物,**安与郑居中联手斩杀一位十四境纯粹剑修,郑居中可以无所谓,可**安却一份不小的“功德”在身,即是“神性”的大滋补之物,那么一场拔河的输赢?
去了新天庭的持剑者一旦返回此地,与主人**安的神性“接壤”,岂不是要……立地神灵?!
黄镇神色畅快,眯眼望向**安,“泥腿子成了神,也算不得什么咄咄怪事。只说在我们家乡,多少泥土在那匣钵里边成了佛?”
让**安变成彻头彻尾的神灵,与杀死一心想要维持人性的**安,本就并无两样啊。
看不看得见那一幕,并不重要了,黄镇大笑不已,快意至极,“到头来还是大仇得报!”
身形消散之际,黄镇最后望向**安,嘴唇微动,似以家乡方言说了两字,小偷。
人间从此再无黄镇。
郑居中看了眼**安。
不知为何,**安轻轻摇头。
郑居中就没有告诉黄镇某个真相。
崔瀺之所以会携带一块本命瓷去往青冥天下。
在那长社县灵境观之内,之所以会多出老人常庚与少年陈丛,崔瀺总不是游山玩水去的。
若说书简湖是绣虎的一场倒春寒的护道,那么灵境观便是一场大师兄的冬日可爱的护道。
**安问道:“陆沉还好吧?”
郑居中默不作声。
曾几何时。大骊禺州境内那座律宗寺庙内,月光透窗如阅书,桌上,一张材质微涩的纸张上边,写着一句“远离颠倒梦想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