亥清番外 又逢春

好在升仙大会进展得颇为顺利,崔宥修道有成,撞开天门时还有仙乐飘来,叫众人羡煞不已。

等人去尽,方见茅定山走上前来,威严道:“按掌门所言,该当师侄继位,执掌宗门之舵。而掌门之位不好空悬太久,师侄当要早做打算才是。”

封时竟微微颔首,应道:“可听从师叔安排,我无异议。”

茅定山讶然于他的顺从,与温隋相视一眼后,便定了主意道:“那这继任大典就定在三日之后吧,届时当要封禅祭祖,若师侄同意,我等便可即日开始准备。”

“劳烦师叔与众位仙人。”封时竟无不点头道。

二人交谈之际,朝晖便站在温隋身侧,她沉浸在恩师飞升的怅然中,故不曾像温隋一般,看见封时竟惨淡的目光。

崔宥的飞升,使门中上下都在为着掌门交接的事情而忙碌,自就无人有暇来顾及,迟深和朝晖是否还在禁闭之中。

然而这日,朝晖坐在桂树之下,却是见到迟深急匆匆地跑来,他满面惊恐,急得焦头烂额,一见朝晖便喊道:

“师叔,恩师人不见了!”

朝晖唰地一下站起身来,问都不问便带着迟深往元渡洞天去。

次日就是继任大典,封时竟却在此时不见踪影,如此滔天大事,最该担心的自然是温隋与茅定山!

她与迟深赶至殿外时,茅定山的声音却有不容置喙的坚决,他道:“温师侄不可再做推辞,你亦是掌门亲传,属太衍九玄一脉,如今封时竟不在,还有何人能够比你更名正言顺?

“明日便是继任大典,我派的请帖也早已发出,要是封禅祭祖的时候没有人在,天下宗门岂不都要耻笑于我昭衍,温师侄,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!”

茅定山言罢,便有其余声音附和而起,温隋站在人中愁云满面,哪里还有平时的镇静与从容。

朝晖呆呆地站在门口,看师姐在一众催促声中应下此事,但却坚决不肯同意继任掌门,只说自己不能违抗师命,所以只能暂代此位。众仙人为此大松口气,却无人能够体会到,温隋心底对师弟的忧思。

就像当日崔宥飞升,没有人能理解朝晖心头,那种雏鸟无依的茫然一般。

……

封时竟一去就是两百余年,温隋在不安中接手了掌门之位,有茅定山从旁辅佐,倒是未见任何差池。

而对于为何是温隋暂代掌门,这其中到底又发生了什么,其余正道九宗竟都不约而同保持了沉默,只当是昭衍内务,不敢插手其中。唯有一玄剑宗多问了句,最后也被茅定山一言挡了回去。

于朝晖而言,日子好似并无什么大的变化,只是因她修为逐渐增长,旁人也不再将她视作稚子看待。

她仍旧喜欢在夜深人静时,爬上屋前的那棵桂树。万物皆应沧海桑田之变,唯有亥明星始终如旧。亥清,亥清,她或许开始喜欢上这个道号了,所以再不肯让旁人唤她名姓,只让别人以此相称。

朝晖仔仔细细地望着,却无法从亥明星上窥见天门的轮廓,她在想,师尊从天门飞升后又将去往何处,天理与命数仍会将他困住吗?那师兄又去了什么地方,为何迟迟都不见归来?

在她眸中倒映着愈发明亮的星辰,灿色光辉在亥明星上牵出一条长尾。

朝晖微微愣住,可那长尾却越来越明显,从三千世界创立之初便存在的星辰,就在今日,在她震怖的目光中向下陨落,直至消散在夜幕的尽头。

……

亥明星陨落!

随之而来的便是乱象无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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界南天海沸腾不休,无边海水似要被生生煮尽一般,开始露出穹顶幽深的裂隙,没有天海的阻挡,狂暴的界外元炁横扫而入,致使整个南地死伤无数,万千生灵都被幽深裂隙吸去界外,随后粉碎在虚空之中。

静山鬼域的邪魔道修士为此惊慌逃窜,甚至不惜越过当年太乙金仙所定的疆域。涌入北地的邪修则开始残杀无辜,将附近宗门当做祭炼人牲,毫无顾忌地趁着大劫来临之际,一逞心头恶念。

而镇虚神教之下的魔渊也异动连连,以至于短短三月间,就向两大仙门派来上百封求援传书。

钧灵洞天,全玉宫。

温隋将众仙召来此处,心中主意已定,道:“曜日岛传书求援,日宫三族损失惨重,衡煦大帝长子长女双双陨落,六翅青鸟族梵鸢智者伤重转生,金羽大鹏一族的族长也是身亡。如今光凭日宫,也是阻挡不住天海的陷落了!”

众仙相视一眼,皆从对方眼中看出震惊之意。

四位仙人层次的强者陨落,足可见此次大劫的威力有多可怖!

他等心中沉重,此刻便齐声高呼道:“但听掌门仙人吩咐!”

温隋肃容颔首,沉声言道:“天海之变,与亥明星的陨落不无关系,届时我会与太元道派的石掌门一起南下,看要如何阻止此次大劫,此外,驻守在界南天海的奚、梁两位剑仙当会襄助于我,尔等不必过多担心。

“而镇虚神教的求援,便要请师叔与韩师弟出手相助了。”

茅定山自是点头应下,与弟子韩叙正微微示意,道:“请掌门放心,我师徒二人必将竭力而为。”

“静山鬼域的邪魔道修士倾巢而出,致使北地多有不宁。这事就请张仙人与朱仙人两位师妹代为出手了。”一语定下,温隋已是又做安排。

张蕴与朱妙昀齐齐应声,神情庄重肃然。

“至于门中之事,便一概交于秦师侄你来处置。”

此后,温隋又点了几人随她一起去往天海查探情况,众仙人皆对她信服不已,故于此毫无异议。

而等众仙离去,才有一道身影从内殿奔出,跪在温隋身前。

朝晖目光决然,喊道:“师姐,我要与你同去天海!”

一向对她百依百顺的温隋,此刻却脸色一变,厉声斥道:“大劫兴起,岂容你在此胡闹,还不赶快退下!”

“师姐!”朝晖一把揪住她的衣摆,目中尽是恳求之意,“你让我去吧,你让我去吧!”

见温隋迟迟不应,朝晖心中也是委屈不已,一直以来悬着的心,将她的理智砸得支离破碎。

“师尊走了,师兄又不知去了什么地方,你要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吗?”

温隋一怔,俯下身来将她的手掌握住,神情亦逐渐有所缓和。二人四目相对,却不管朝晖如何苦苦哀求,温隋都不曾松口答应。

此一去上百年岁月,朝晖却再不曾与师姐有过相见。

只等天下定矣,苍生尽皆因劫后逢生而狂喜,温隋毁道转为散仙的消息,才如当头一棒将她敲得心中凉透。

我看万千人为有了来日而欢喜,却只有我因你道途尽毁而恸哭。

这是世人称颂的大义之下,我不敢开口言说的、卑劣的私心。

朝晖木然站在桂树前,看亥明星缓缓升上夜空。无尽地不甘涌上心间,让她一掌拍在树身,使烈火滚滚攀附而上。

崔宥将她带回宗门那年,在屋前为她种下这株桂树,而今付诸一炬,再不存矣。

在天地大劫面前,她因弱小而催生的无力感,使之只能用摧毁自我的方式,来企图宣泄出心中的哀恸与愤怒。

而封时竟望见此景,也唯有沉默以对。

“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回来。”朝晖低头不愿看他,自问自答道,“算了,你从不肯说的。”

她径直从封时竟身边走过,故不曾瞧见对方目中的复杂审视之色。

朝晖走后,他惨然一笑,只身踏入桂树的灰烬之中,亲手将最后一截活枝折断。

“天地大劫,由今而始……由我而始!”

……

茅定山的声音威严如旧,听得朝晖烦躁不已。

她与太衍九玄一脉弟子跪在一起,身后是满面肃容的迟深,秦仙人则站在高处,亲手为继任掌门递上大印。

众仙皆因掌门归位而深感安心,仿佛千帆过尽后,一切当如往昔。

三跪九叩后,朝晖百无聊赖地站在弟子之中,小小的,新生的草芽从她脚边砖石缝隙里冒了出来。

她无不悲伤地想到,原来又是一年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