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次收工后,不开壶都准时在工地上转悠,不管任何人,只要靠近他划定的防守范围,都能听到他大声呵斥驱离:“干啥的?离远点!”
刀子嘴李煌拿他开玩笑:“不开壶,每天在台子上吼嗓子哩,就是听不出你是哪个行当,说你唱红吧,嗓子有点哑,说你唱黑吧,嗓子又有点细。从你那五官看,一双斗鸡眼儿,一个塌鼻梁,倒像个耍丑的。只是你那破嗓子,怎听怎不对味儿!”
不开壶明明知道李煌在损他,但还是憋不住要问:“俺这嗓子怎不对味了?”
李煌说:“站在跟前看,知道是你,走远一点听,就像驴叫唤似的!”
“娘的,刀子嘴,你就损吧,反正俺这里‘闲人免进’!”
到了晚上,工地上静悄悄的,不开壶泡了一杯浓茶,慢慢地品味儿。喝了一杯再续一杯,越喝心里越亮堂,工地上细微的响动都能引起他高度警觉,因而不时传出他那破锣似的喊声:“谁?捣啥乱哩?俺可听见你了!识相的赶快离开!别等老子给你不受看!”
由于他的尽职尽责,工地上一直安安稳稳,没发生过什么事情。
一天深夜,他绕场子转了一圈儿,周围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音,“娘的,今儿个大概没事了!”他打了个哈欠,钻进窝棚,刚躺下打了个盹儿,就听到木材垛子上有响动,他马上坐起来大喊:“谁?!”一条黑影儿在他的手电光一晃间,迅速逃走了。他小跑着来到木材垛前查看,木材完好无缺,嘴里嘟囔道:“是谁呢?半夜三更的,准没好事儿!娘的,溜得倒挺快。这家伙准是藏哪了,找找看吧!”他小心翼翼地在工地上又转了一圈儿,连犄角旮旯都搜寻了一遍,也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。只好空喊着诈唬了一顿:“老子不瞎,别藏着了,该哪发财到哪去!别自找没趣!”他骂骂咧咧地回到窝棚,刚刚点着一支烟,木材垛子上又传来哗啦哗啦的响声,他立马蹦起来,本想大喊一声,但马上噎了回去,悄悄地摸了一根棍子,蹑手蹑足向发出声音的地方包抄过去,光顾着注视前方,不提防被脚下一堆半头砖绊了一跤,“哎哟”一声,手中的棍子飞了,当啷一声落在远处,刹那间,木材垛子上黑影一闪又跑远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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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开壶爬起来,拍拍身上的土,打开手电,找着棍子,大声骂道:“是哪个王八蛋?成心跟老子藏猫猫!再不识趣,乖乖地离开,小心俺打断你的狗腿!真他娘的,白天是人,晚上变鬼,非等老子现了你的原形才歇心哩?!”
当不开壶第三次回到窝棚,刚坐下,那边又传来哗啦声,他简直怒不可遏,手操木棍,敏捷地跳过去,手起棍落,结结实实打在那黑影身上,“唔汪!唔汪!”几声嚎叫,原来是一条黑狗被打中,疼得在地上打滚儿。不开壶骂道:“娘的,原来是你这畜生,害得俺不得安生哩!”便抬脚向那条狗踢去,护疼的狗,急中自卫,“啊呜”一口,在不开壶小腿肚子上咬了一口,“唔汪唔汪!”叫着,从不开壶裆下窜出去,一瘸一拐地逃走了。不开壶跌坐在地,抱着被狗咬伤的腿揉搓着,好一阵儿才站起来。
不开壶被狗咬伤,说来还得怪他自己。事情是这样的——
今天二丫因在稻子地里拔草,晚饭迟了,不开壶怕误了事,拿了块冷窝头就上工地了。他啃了几口冷窝头,口干窝头硬,实在咽不下去,随手把剩下的半拉窝头扔到木材垛上。窝头味儿被小面包家那只瘦狗嗅到,爬到木材垛子上找食吃,奈何窝头卡在木头缝里,它想用爪子把窝头刨出来,好几次被不开壶惊跑,它不甘心丢下到口的食物,再次爬到木材垛子上,刚把那块窝头刨出来,就挨了一棍子,为了逃命,它也狠狠地回敬了那个与它作对的人一口。
日子一天天熬过去了,不开壶在舞台墙上划下三十多个道道,渐渐对这份工作厌倦起来。越来越感到孤单寂寞、枯燥无味,再也不像一开始那样精神饱满、劲头十足了。不管人们对他如何褒或贬,他都无可奈何地说:“这叫啥营生?整天熬鹰似的,真没意思!不信,你们试试!”他变得懒懒散散、无精打采,整天躺在被窝里,掰着手指头熬日子。工地上再也听不到他的叫喊呵斥声了。
高广发现了他的变化后,对他说:“升升哥,你如果觉得太累,可以不干,可不能光睡觉不管事儿啊!现在是关键时候,一旦出了事,就前功尽弃了!”
不开壶不忍心半途而废,就说:“放心吧,俺机灵着哩!没事儿!”
又一晚上,卜元因乱批宅基地,被镇领导叫去教训了一顿,心里觉得委屈,溜达到工地上,发现有人偷偷搬垛子上的砖头,便喊道:“不开壶!哪去啦?有贼哩!”喊了几声,无人答应,到小窝棚一看,不开壶盖着被子,鼾声如雷,睡的正香哩。卜元走到木材垛子前,故意把木材弄得当啷当啷响,不开壶在睡梦中惊醒,揉着眼窝嘟囔:“小面包家这条狗真讨厌,老子不上你的当,你还能追进棚子里咬俺一口?娘的,照家伙吧!”他摸到一块半头砖,向木材垛子扔过去,差点砸在卜元头上。他却把被子蒙在头上,心安理得地又睡着了。
卜元把他从被窝里拉出来骂道:“不开壶,死过去了?你出去看看,东边那垛砖头少了多少?娘的,不是俺碰着了,连你被人背走了你都不觉!当初俺就不该用你,是你死乞白赖地求俺,拍着胸脯打包票,让俺‘一百个放心’,这就是你的承诺?娘的,照这样,你明天滚蛋吧!”
听到“滚蛋”,不开壶才真正醒来,意识到后果严重,急忙讨饶:“元哥,实在对不起,俺这几天实在是熬得够呛,不觉就睡着了。不过俺这双耳朵还算好使哩,有点动静就听着了!刚才……”
“刚才一半头砖差点打在俺头上!让你看场子下夜,不是让你遭人命!人常说‘贼不怕厉害的,怕勤快的!’你懂不懂这个道理?”卜元拉着不开壶来到东边末梢那垛砖前说:“看看吧,缺下多少?”不开壶大惊:“日他祖祖的,真有胆大不要命的!元哥,俺向您保证,这种事今后不再发生!”
卜元不愿过于追究,老虎还有一丢盹哩,何况是他,就说:“白天工地上有人,你可以睡觉,关键是晚上,尤其是后半夜,你要多加小心哩!”
不开壶诺诺点头。
工程紧张地进展着,二十多间转角门市,一式钢筋过梁、钢筋雨罩,水泥浇灌。木工组及时架好人字大梁,上好檩条,挂好椽,泥工组开始压栈封顶了。
农历四月初,又降下一场大雨,木工组雨天都不休息,他们在旧舞台上赶做门窗、柜台、货架,把荒材料制成半成品,分类垛在舞台一角,只等干透了组装成成品。泥工组雨停后就和灰抹墙、勾缝儿,等天放晴后,就该和泥瓦房,拆去脚手架,做台阶、涮水了。
不开壶眼瞅着大件木料上了屋顶,砖瓦在一天天减少,零星材料也被傅金成整摞得离舞台近在咫尺,半成品木料都集中在舞台上自己的窝棚边边,心里踏实多了,紧张的神经松弛下来了。“娘的,那么大的摊子都管理过来了,眼皮底下这点东西,还能出啥问题?”白天木工们干活儿,叮呤当啷的声音太大,他干脆回家呼呼大睡。赶饭点儿,让二丫去盯一会儿。晚上,木工们加班儿,他也不急着上工地,死缠着二丫,想亲热一下再走,二丫骂他、拧他,他死乞白脸地拿话刺激二丫:“你这娘们儿,俺不在家,你是不是有了相好的了?娘的,俺可不戴那龟帽子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