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伯公与凌晨乘坐的班车,直至下午两点才抵达省汽车站。凌晨开口问道:“大伯公,咱们先回中大我家,今晚再去静茹姨妈那儿,怎么样?”大伯公摆了摆手,说道:“先去静茹姨妈家。到了那儿,我带你去宝华路尾的吴财记面店吃面,吃完走着就能到。”
随后,二人坐上 15 路车,在荔湾南路站(即现今的华贵路)下车。大伯公对这西关地界颇为熟悉,遥想当年,何家大少爷在此处也曾是风光无限。他领着凌晨从宝华路的巷口进入,来到一间并不起眼的西关大屋前。大伯公抬手,稳稳地拍了三下手掌,那木趟栊便缓缓地开启了。大伯公朗声道:“找财记。”开门之人瞧见他们二人,又谨慎地探出头去瞧了瞧巷子,见并无其他人,这才将他们迎进屋内,嘴里还絮叨着:“如今这做生意呀,可得处处小心。”大伯公深有同感:“确实,挣这点辛苦钱,好似做贼一般,不过政策总归是要往好的方向变的。”此时,凌晨才知晓大伯公是要来这老字号的私伙局面店吃面。
大伯公问道:“财记不在此处?”那人回应道:“财叔白天去街道环卫站上班了,早上将材料备好后,便由我来负责给大家煮面。”大伯公点头:“这年头,大家生活皆不易。来两碗大鲜肉云吞面。”那人应承下来:“行嘞,二位且稍等片刻。不知可有粮票?无粮票的话,一碗面需五毛钱,若有粮票则只需三毛五。”凌晨忙从口袋中掏出一块钱递过去,那人接过钱,转身快步走进厨房忙碌去了。
不多时,两碗热气腾腾的云吞面被端上桌来。那青花瓷碗中,盛着的仿佛是岁月沉淀的美味。大伯公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,脸上满是期待与享受之情。只见那面条细如发丝却根根分明,色泽光亮而富有弹性,显然是经过精心揉制与精准火候烹制。云吞则如圆润的玉珠,饱满的肉馅将薄如蝉翼的面皮撑得恰到好处,它们乖巧地浮在清亮如镜、微微泛着油花的面汤之中。嫩绿的葱花与鲜黄的韭黄星星点点地散落其间,宛如翠玉与黄金点缀着这一碗佳肴,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,直钻心底,瞬间勾动起人的食欲。
大伯公轻轻挑起一筷子面,略作停顿,伸手拿过桌上的陈醋,微微倾斜瓶身,一股棕褐色的醋液如丝缕般落入面中,醋香瞬间与面香交融,四溢开来。随后他才将面缓缓送入口中,先是轻轻抿住,继而缓缓咀嚼,随着牙齿的上下咬合,面条的筋道口感、面汤的鲜美滋味以及陈醋的醇厚酸香在口腔中交织散开。大伯公脸上的皱纹都仿佛被这美味熨帖开来,渐渐舒展开去,那原本透着岁月沧桑的眼神中此刻满是陶醉与满足。他微闭双眼,沉浸在这味蕾的奇妙旅程之中,每一口的咀嚼都像是在与过去的时光对话,仿佛这一口面,化作了一把神奇的钥匙,带他穿越回往昔的旧时光。那时候,或许街头巷尾都是这般熟悉而纯粹的味道,或许年轻的他也曾在这相似的场景里,怀着对生活的热忱与憧憬,畅享这简单却珍贵的美食带来的快乐,岁月悠悠,而此刻,这一碗面让那些记忆再次鲜活。
凌晨在一旁看着大伯公那陶醉享受的模样,心中也满是好奇与期待,便学着大伯公的样子,伸出手握住筷子,那筷子在指尖微微颤动,带着一丝紧张与兴奋。他缓缓地将筷子伸向碗中,轻轻挑动,试图像大伯公那般优雅地挑起一筷子面,可那面条却似调皮的精灵,在碗中滑来滑去,好不容易才被他驯服地拢在一起。
接着,凌晨小心翼翼地拿起桌上的陈醋瓶子,那棕褐色的液体在瓶中轻轻晃动。他微微倾斜瓶身,陈醋便如涓涓细流般落下,“滴答”几声,落入面中,醋香瞬间四溢开来,与面香交织缠绕,钻进鼻腔。
凌晨将面缓缓送入口中,嘴唇先是轻轻触碰那带着温度的面条,感受着它的柔软与韧性。随后,牙齿轻轻咬合,“嘎吱”一声,云吞的薄皮破裂,鲜美的汤汁在口中爆开,那浓郁的肉香与面汤的醇厚、陈醋的酸香迅速融合。他的眼睛微微睁大,满是惊喜与满足,喉咙下意识地滚动,将这一口美味咽下,只觉一股暖流顺着食道而下,熨帖了整个身心。
凌晨细细品味着口中的美味,只觉这云吞面的口感层次丰富得如同一场精彩的交响乐。面条的筋道、云吞的鲜美、面汤的醇厚以及陈醋的酸香,每一种味道都在舌尖上跳跃、交融,奏出一曲和谐美妙的旋律。
他不禁环顾四周,这西关大屋的古朴气息仿佛也融入了这碗面中。屋内的木质结构散发着淡淡的沉香,与面香相互呼应;斑驳的墙壁见证了岁月的变迁,也似乎见证了这传统美食的传承与坚守。
就在这一刻,凌晨才真正地感受到了“吃在广州,味出西关”的精妙。这不仅仅是味蕾上的享受,更是一种文化的体验与情感的共鸣。每一口面都承载着西关的历史底蕴与人文风情,仿佛在诉说着往昔的故事,那些街头巷尾的热闹喧嚣、老字号们的坚守与传承,都化作了这一碗面中的独特韵味,让人回味无穷,深深沉醉在这浓郁的岭南美食文化之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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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惜在那个特殊的时代背景下,政策上对私营经济的禁止如同一把枷锁,紧紧地束缚住了这些老字号传统美食的发展。原本应在阳光下大放异彩、传承百年风味的它们,如今却只能被迫隐匿于这西关大屋之中,以这种近乎偷偷摸摸的模式去经营。
店内的灯火昏黄而黯淡,仿佛也在为这种无奈的处境而叹息。老板和伙计们时刻提心吊胆,每一次迎来顾客都像是在进行一场秘密的交易。那扇厚重的木门,隔开了外界的视线,也挡住了老字号应有的热闹与繁华。食材的采购只能在暗中进行,烹饪的烟火也不敢肆意升腾,生怕引起不必要的注意。而食客们,虽怀揣着对美食的热爱与执着,却也只能在这压抑的氛围中匆匆品尝,无法尽情地享受美食带来的愉悦与放松。这些承载着无数记忆与文化的老字号,在政策的夹缝中艰难求生,它们的未来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迷雾,不知何时才能重见天日,再次在广州的街头巷尾散发诱人的香气,让每一个热爱美食的灵魂都能毫无顾忌地沉醉其中。
凌晨作为重生者,知晓未来的发展趋势,心中笃定这一年半载间便会有个体户营业执照出现。他的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记忆里第一个个体户肠粉档杜志仁的画面,那是个体经济走向合法化的标志性开端。
于是,他满怀信心地对店里那人说道:“快了!应该明年就会推行个体工商户登记政策了,到时候就不用再这样遮遮掩掩地做生意了。”那人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与期待,回应道:“街道办事处的人也透露过类似的消息,看来政策真的要放宽了。”
大伯公微微点头,感慨道:“是啊,确实是时候放开政策了。如今吃个面都好似做贼一般,这种局面早该改变了。这些传统美食本就该大大方方地传承与经营,让更多的人能够品尝到,也让这些老字号能重新焕发生机与活力。”言罢,大伯公又挑起一筷子面,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这些美食在宽松政策下蓬勃发展的景象,脸上的神情也多了几分欣慰与憧憬。
品尝完美味的云吞面后,大伯公带着凌晨缓缓步出那间隐匿着传统美味的西关大屋。他们沿着宝华路悠然直走,此时的宝华路,虽在岁月的磨砺与政策的限制下少了几分往昔的热闹与喧嚣,但仍能从街边那些或掩门或半遮的店铺中,嗅出曾经的繁华气息。
不多时,二人转入了恩宁路。恩宁路两旁的骑楼,带着独特的岭南建筑风格,那斑驳的墙壁与古旧的窗棂,似在默默诉说着往昔的故事。大伯公的脚步逐渐放缓,眼神中多了一丝复杂的情绪,既有对旧时光的怀念,又似有对岁月变迁的感慨。
终于,来到了那座二层小洋楼前。大伯公的脚步停住,整个人静静地伫立在家门口,宛如一尊被岁月定格的雕像。他的目光深邃而悠远,久久地凝视着眼前的小洋楼,仿佛穿透了时光的长河,回到了与二姨太倩玉共度的那些美好往昔。在他的眼中,似乎浮现出二姨太那温婉的笑容、轻盈的身姿,他们在这小洋楼里的每一次轻声细语、每一个深情对视,那些你侬我侬的温馨时刻如同一幅幅画卷,在大伯公的脑海中徐徐展开。午后的阳光洒在大伯公身上,为他的身影勾勒出一层淡淡的光晕,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既沉浸在回忆的温柔乡中,又透着一丝岁月沉淀后的落寞与孤寂。
他也忆起,正是在这小洋楼的门口,那是一段刻骨铭心的伤痛记忆。二姨太逝世一个多月后,当他匆匆赶到家时,迎接他的是女儿那近乎疯狂的歇斯底里的嚎哭。女儿的眼神中满是怨恨与失望,声嘶力竭地指责他不配为人夫、不配为人父,而后决然地将他赶出门外。那一刻,大伯公感觉自己的心仿佛被一把锋利的剑狠狠刺中,那尖锐的疼痛瞬间蔓延至全身。他呆立在原地,望着女儿因愤怒和悲伤而扭曲的面容,想要辩解却又觉得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,发不出半点声音。往昔与女儿相处的温馨画面在脑海中一一闪过,与那冰冷决绝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,令他的内心被无尽的悔恨与自责所填满,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扇家门在眼前关闭,将他隔绝在曾经视为港湾的家之外,独自承受着这如潮水般涌来的痛苦与失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