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来,女儿才知晓事情的真相。原来父亲在乡下时,突染肺炎,病情来势汹汹,已至危急关头,无奈之下只能火速前往县城住院治疗。在那漫长的住院期间,家中的信件往来仿若被命运之手无情截断。大伯公被困于病房之中,与外界的联系几近隔绝,因而对二姨太倩玉逝世的噩耗全然不知。
他在病榻之上,身体饱受病痛折磨,心中却还牵挂着家中亲人。每日望着病房的天花板,满心忧虑与不安,只盼着能早日康复。然而,命运的齿轮并未停止转动,当他终于病愈归来,却惊觉一切都已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如脱缰野马般狂奔而去。家中的氛围冰冷而压抑,女儿对他的误解已然根深蒂固,那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家,如今却成了他难以踏入的伤心之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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岁月悠悠,一晃十多年过去了。女儿终于发现了当年的真相,来信承认错怪了父亲。然而,这漫长的时光已然在父女之间划下了一道深深的鸿沟。大伯公站在这熟悉又陌生的小洋楼前,满心都是对女儿的愧疚与思念。他自责自己没能多关心女儿生活的情况。
此时,一位身着沾满灰尘的工人服装、脚蹬厚重劳保鞋的中年男子,迈着匆匆的步伐走到大伯公面前。他的眼睛瞬间瞪得极大,仿佛看到了稀世珍宝一般,那眼神中满是难以抑制的激动与惊喜。他的嘴唇微微颤抖,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与期待,轻声问道:“是老爷吗?老爷,您真的回来了?”
大伯公听到这久违的称呼,心中猛地一震,缓缓转身,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男人。岁月在他的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,记忆中的模样已有些模糊,大伯公不敢贸然确认,于是带着一丝试探说道:“你是世仁?”
男子听闻,情绪愈发激动,连连点头说道:“对,老爷,是我啊!静茹前几日还念叨着说您近期可能会返回来,没想到这么快就真的见到您了。”大伯公听到对方如此自然地称呼自己女儿为静茹,而非曾经那带着敬重与距离感的“小姐”,又听到他对自己一口一个“老爷”的称呼,心中不禁有些恍惚与糊涂。在他的记忆里,往昔的尊卑秩序与家族规矩仿佛还历历在目,可如今这熟悉又陌生的称呼,让他一时间有些难以适应。
那个叫世仁的男人似乎并未察觉到大伯公的异样,只是热情地招呼着:“老爷,先进屋再说吧。静茹要到五点半才下班,也不知道邹瑜那孩子有没有出门玩耍。”说着,便在口袋里摸索了一阵,掏出一把有些陈旧的钥匙,熟练地打开了门,侧身做出邀请的姿势,恭敬地请大伯公与凌晨一同入屋。
大伯公缓缓走进屋,目光带着一丝审慎与期待,逐一审视着屋内的一切。当他发觉家里的基本摆设竟与记忆中相差无几时,那原本提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。尤其是看到那些熟悉的酸枝花梨木家具依旧安然伫立在原地,其纹理与色泽在岁月的洗礼下更添几分古朴韵味,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欣慰。在那个动荡的“破四旧”年代,多少珍贵的物件都在狂热的浪潮中被无情摧毁,而女儿竟将这些承载着家族记忆与文化底蕴的宝贝完好保存,这让大伯公内心满是感激与庆幸。
然而,当他的视线移到正堂之处,发现原本庄严肃穆的祖先牌位已不见踪影,取而代之的是玻璃相架,大伯公的心中不禁泛起一阵复杂的情绪。那失落与怅惘如淡淡的阴影,悄然笼罩在心头。祖先牌位于他而言,不仅仅是一块木牌,更是家族传承与根脉所在,是家族凝聚力与信仰的象征。如今它的缺失,仿佛在家族的历史长河中划开了一道无形的口子,让那份家族的厚重感与归属感出现了一丝裂痕。但大伯公也深知,在那个特殊的历史时期,女儿能做到如此地步已实属不易,或许这也是无奈之举。他只能在心底默默叹息,希望有朝一日,家族的传统与信仰能够再次完整地延续与传承下去。
大伯公迈着略显迟缓的步伐,缓缓走近那摆放在正堂显眼位置的相架。他的目光带着探寻与好奇,轻轻落在相架上的那张全家福照片上。照片里,静茹的面容温柔而祥和,身旁站着的正是眼前这个世仁,还有一个面容姣好、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女孩。大伯公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恍然,这一刻,他才终于彻底醒悟过来。原来,世仁并非仅仅是家中曾经的一个普通帮佣,而是与自己女儿缔结连理的女婿。他微微摇了摇头,心中不禁有些嗔怪起静茹来。当初静茹写信告知自己只是嫁了一个守护她的老实人,却未曾提及是世仁,这才让自己在归来之时如此懵懂与惊讶。可细细想来,或许这一切真的就是命运的奇妙安排吧。
大伯公轻轻闭上双眼,思绪仿若穿越了时空的隧道,回到了三十多年前那个风雨飘摇的日子。在洲头嘴谷埠,他偶然间发现了一个饿晕在街边的孩子,那孩子瘦弱的身躯在寒风中瑟瑟发抖,生命垂危。大伯公心生怜悯,赶忙将其带回救治。在孩子渐渐恢复生机后,得知他是一个孤儿,他出于一份善良与责任,安排这个孩子在何家谷仓守夜看更,也好有个安身之所。后来,解放前夕,局势动荡不安,大伯公决定散卖广州的物业,举家迁回靖远石坎老家。在临行之前,他仍不忘妥善安置这个孩子,特意在自家小洋楼附近为其购置了一间小平房,郑重地嘱托他暗中保护二姨太母女。回忆至此,大伯公的心中满是感慨。他暗自思忖,大概是在自己与静茹因误会而断绝关系的那段艰难岁月里,世仁始终不离不弃,默默守护在静茹身边,用他的忠诚与担当给予静茹温暖与依靠,最终才赢得了静茹的芳心,两人相伴至今。想到这里,大伯公的嘴角微微上扬,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,尽管其中仍夹杂着对过去种种遗憾的叹息,但更多的是对世仁的感激与对女儿如今生活的一丝期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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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个时候,叫邹世仁的中年男人小心翼翼地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走了过来。他的神情庄重而虔诚,来到大伯公面前后,缓缓屈膝跪地,将手中的茶杯高高举过头顶,双手微微颤抖,声音中满是诚挚的感激:“老爷,这杯茶敬您。感谢您当年对我的救命之恩!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啊。若不是老爷您大发慈悲,在洲头嘴谷埠将我救下,我邹世仁恐怕早已命丧黄泉,哪里还会有今日。所以这么多年来,我始终牢记您的嘱托,一心守护着二太太和小姐。可天有不测风云,二太太突然发病离世,当时情况紧急,又实在联系不到您,我无奈之下只能匆忙为二太太草办了丧事。后来小姐不知为何,情绪激动地宣称已与您断绝关系。但我心里清楚,老爷您绝不是那种无情无义之人,所以我一直苦劝小姐主动与您联系,化解误会。然而小姐却异常固执,坚称如果您真的有情有义,即便断绝了关系,也定会主动来找她。她竟无端地认为您有了儿子就会舍弃女儿。”
大伯公听到这些话,心中犹如被重锤狠狠击中,一阵难以言喻的难受涌上心头。他暗自思忖,女儿如此不懂事,可自己又何尝不是呢?虽说那个时期人口流动受到诸多手续证明的限制,但对于自己这样在商场摸爬滚打多年、向来八面玲珑的人而言,本不应是无法逾越的障碍。自己当初也是太过固执,片面地认为若是孩子狠心不认父亲,那便是没有感恩之心,这样的女儿即便相见又有何意义?却未曾想到,双方都在误会与倔强中越陷越深,其实只要有一方肯先迈出第一步,哪怕仅仅是寄出一封信,或是送上一句简单的问候,这坚冰般的隔阂或许就能轻易打破。毕竟血浓于水,亲情的纽带又怎会如此轻易断裂?只可惜,如今明白过来,时光却已悄然流逝,留下的只有无尽的悔恨与遗憾。
大伯公缓缓伸出手,接过那杯饱含敬意的茶水,另一只手轻轻扶起跪在地上的邹世仁,语气平和地说道:“起来吧,世仁,这些年你着实辛苦了,能一直护着静茹周全,我很欣慰。”
邹世仁却再次屈膝跪下,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,满脸愧疚地说道:“老爷,我还有一事必须向您坦白。当年,有一个五十多岁的官员相中了小姐,妄图强迫小姐嫁给他。小姐坚决不从,为了摆脱这麻烦,便提出与我假结婚。可后来领了证,小姐说既然有了证书,那便是真夫妻了,还执意要我搬过来一起住。老爷,这都是小姐的意思,我本是下人,若不是小姐如此安排,打死我也不敢对小姐有半分非分之想啊。”
大伯公听闻此言,不禁微微一愣,心中暗叹这邹世仁还真是老实巴交到了极点。他赶忙再次用力扶起邹世仁,脸上带着一丝宽容的笑意说道:“世仁,我真的没有怪罪你的意思。恰恰相反,我心里对你只有感激。你看,在这艰难的岁月里,你不仅把这个家守护得稳稳当当,还与静茹有了爱情的结晶,生了一个女儿。对了,我那外孙女呢?如今在何处啊?”言语间,大伯公的眼神里满是慈爱与期待,仿佛已经在脑海中勾勒出了外孙女的模样,急切地想要知晓她的情况。
凌晨站在一旁,目睹着眼前这一幕幕场景的展开,内心的震撼难以言表。他感觉自己仿佛正置身于前世所看过的那些狗血电视剧情节之中,只是这一次,不再是虚构的影像,而是真实鲜活地在眼前发生着。那曾经以为只是编剧为了博眼球而编造出的曲折故事,如今却如此真切地呈现在自己面前,人物的情感纠葛、命运的戏剧性转折,无不与电视剧中的桥段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。
他不禁在心中深深感叹,怪不得人们常说艺术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。原来生活本身就是一部最精彩、最复杂的剧集,它蕴含着无尽的故事与情感,那些创作者们不过是从生活的长河中汲取灵感,将其中的片段加以提炼、加工,再以艺术的形式呈现给大众。而此刻,他有幸亲身见证了生活中这一段充满戏剧性与情感张力的情节,更加深刻地理解了艺术与生活之间那千丝万缕的联系,也对人性、亲情以及命运的无常有了更为真切的感悟。
大伯公满含慈爱地再次轻拍了拍邹世仁的头,语气温和却又不容置疑地说道:“以后莫要再一口一个老爷了,直接叫爸便是。如今早已不是那旧社会,不必再拘泥于往昔的繁文缛节。”邹世仁挠了挠头,脸上露出一抹憨厚的笑容,只是那笑容里仍隐隐带着一丝拘谨与羞涩,张了张嘴,却好似喉咙被什么东西哽住,始终没有勇气喊出那一声“爸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