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一十三章 上六:龙战于野,其血玄黄

临近傍晚陆景才出了古月楼。

京尹街上来来往往许许多多达官贵人,却也有普通的升斗小民。

陆景行走在这城中街道上,只觉得这太玄京似乎繁华到了极点。

夕阳光芒洒在绿瓦红墙之间。

楼阁飞檐各有美感,街道两旁高高飘扬的酒肆茶坊牌旗,摩肩擦踵的行人,悠然而行的车马,以及许多富裕百姓脸上的笑意都落入他眼中。

市列珠玑,户盈罗琦。

这些好像都在告诉陆景,如今的时代是一片盛世!

泱泱大伏,数甲子的穷兵黩武,数甲子的连绵战祸,换回了这般奢豪的太玄京。

可是陆景却十分好奇??

繁华太玄京、富裕道府之外,究竟是否也同样是这样的盛况?

被那般沉重的礼法、战祸、苛捐杂税压迫着的普通人,是否也能享受到大伏连场大胜的好处?

陆景一边这般想着,一边缓步走向养鹿街。

他足足走了半个多时辰,才步入养鹿街中。

养鹿街之所以得其名,是因为流传在周遭百姓中的一则故事。

据说很久以前,真武山上有一位道人游历至此,见到这条街上有妖鬼盘踞。

他以道法神通清了这些妖鬼,却又发现昔日妖鬼早已影响了街上的许多普通百姓,暴虐、戾怒之心占据了这些百姓心窍。

真武山上的道人不愿对这些普通百姓出手,便养了两只奇鹿,以鹿奶哺育百姓足足三载时间,终于褪去百姓心中的妖性。

这位道人名讳不详。

人们只是将他称作养鹿道人,这条街也被称作养鹿街。

而陆景所要去的这家酒肆所酿出来的养鹿清酒,配方据说也来自于那养鹿道人。

至于是真是假,已然无从可考。

也许这有些年头的故事,本来就只是寻常百姓心中美好的愿景。

在日子艰难时,人们心中总希望有一位养鹿道人,为他们驱赶心中妖魔。

陆景到了这家酒楼前。

酒楼足有三层,也称不上气派,却有些古意,牌匾上刻着“鹿酒”二字,十分简洁明了。

养鹿街上行人并不多,可是酒楼门前却有许多人等着打酒。

由此可见,无论清酒配方是否真的来自于养鹿道人,必然也有其独到之处,否则又怎会有这么多人专程前来养鹿街,就为了打这么一壶酒?

陆景正要进去。

酒楼里却走出一位青年来。

那青年仍穿着黑衣,腰配长刀,正是今日早些时候前来送信的人。

配刀青年向陆景行礼,笑道:“陆先生来的倒是准时,我家主人刚刚上了楼,先生便来了。”

这青年的话极有礼数,还化解了陆景后至的尴尬。

陆景一边步入酒家,一边好奇问道:“不知阁下名姓?”

青年道:“劳先生询问,我名王杀熊,不值得先生称我一句阁下。”

王杀熊?

陆景上楼,眼中流露出些好奇之色。

王杀熊笑着解释:“我父乃是角神山下的猎户,壮年时曾经以刀、弓杀熊,不曾见过什么世面,便觉得这是他天大的成就,也以此为我命名,姓名颇俗,倒是让先生见笑了。”

陆景却轻轻摇头,道:“阁下父亲以最大成就为你命名,又何来的俗气?大约也是觉得你也是他天大的成就。”

走在他身后的王杀熊微微一愣。

他从不曾想到此处。

二人这般上楼,却发现一楼二楼俱都人满为患。

偌大三楼却空无一人。

甚至广大庭堂中,也只剩下一张圆桌,桌上已有许许多多精致菜肴。

陆景一眼看去,便觉得这些菜肴大致不是这家养鹿酒家烹制的,

因为其中许多食材都十分珍贵。

鹿茸、松茸、熊掌??以及陆景叫不出来名字的鱼虾。

就算是在陆府的观古松院中,陆景也只是见过其中几种食材,而且阵势也远没有这般大。

此时桌前无人,远处站着一位同穿黑衣的枯瘦老者。

三楼窗前还有一位蓝衣公子。

这位公子穿着蓝色的清缎衣袍,衣袍内又露出银色镶边,腰系温润玉带,手持象牙折扇。

一身衣袍只怕找的是桑槐道来京的名家缝制,一针一线俱都精致到极点。

他面白无须,远远望着窗外的太玄京,似乎正在出神。

直到陆景走近,那少年才转过身来,嘴角还带着笑,笑容颇有些风流少年的飒然。

不用多想,此人正是玄都李家雨师公子。

陆景依然守着些礼节,正要行士子礼。

这李雨师却上前一步,轻轻用手中折扇抬了抬陆景的手臂。

“你乃是书楼先生,又何须给我一个年轻士子行礼?”

“而你虽是书楼先生,我的年龄却要痴长你三四岁,我便也不给你行礼,这样一来反倒两清了。”

李雨师这般说,以陆景的性子,自然不会强要行礼,便直起身来。

李雨师似乎并不急着请陆景入坐,他和陆景并排站在窗前,看着窗外晚霞映照下的太玄京,道:“太玄繁华,如同地上明玉京,大伏也仍强盛,与北秦争端也互有胜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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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时正是男儿建功立业之际,这般繁华兴盛的世道,若不能站在高处,身为男儿来此世一遭,又有何意义?”

陆景也看着辉煌太玄京,不曾发表什么见解,只是微微一笑。

李雨师便请陆景入坐。

二人坐在桌前。

王杀熊站在楼梯口上,那一位黑衣枯瘦老者则是站在三楼角落,并不靠近。

李雨师这一位玄都李家的三公子,亲自站起身来,用那琉璃玉盏为陆景倒酒。

“这养鹿清酒极为出名,价钱也十分公道,便是寻常人家隔几日也能喝上一二杯。”

陆景并未曾见过这种阵仗,玄都李家的贵公子为他倒酒的事,自然也从未有过。

可陆景心中却也十分清楚,不论是李雨师刚才在窗前那番话,还是此时亲自为他倒酒,俱都有其原因。

于是陆景想了想,也并不曾惺惺作态。

他语气平静,脸上带着浅笑道:“玄都李家三公子何须为我这一介小民倒酒?若是传了出去,只怕对三公子声名有损。”

李雨师长发落于肩头,说话时极认真:“陆景,你还不知你的贵处?”

陆景并不曾答话。

李雨师望着陆景,眼中多出些由衷感慨:“你不过十七这个年纪,却能召兽见帝,以此蜕去俗身,一跃成为京中清贵少年。

其实这倒还是其次,更重要的却是你的天赋以及你的背景。”

他话语也十分直接,并不拐弯抹角:“獬豸瑞兽并非寻常之人能唤醒。

我虽不知你天赋究竟如何,却也觉得若有名师教导,若有许多修行资源,他日一个元神照星自然是跑不了的。

若能映照九颗星辰,便称得上天下强者,若能再进一步??”

李雨师闪过憧憬之色,仿佛对元神照星之上的纯阳天人之境极为向往。

“而且更难得的是,天下奇才多有背景,多有归属,或名门出身,或血脉高贵,或早已被收入大府,仔细培养。

而陆先生不论是背景还是身家都十分清白。

昭昭清贵少年郎之名,对于许多人而言不过是一桩清谈,但对于我等这些识货者来说,却极有价值。”

李雨师语气中毫不避讳。

他说到这里,又微笑间摇头:“按照道理,我并不应当与

你说上这些,与我今日目标有些相悖。”

陆景自然知道李雨师话中的意思。

其实通俗来讲,今日李雨师是买家,陆景就是卖家。

李雨师此刻大肆道明陆景真正的价值,无异于是在抬价,对他今日的目标不利。

可陆景却同样知道,方才行礼时李雨师的举动、亲自为陆景倒酒,直至此刻看似坦然的道出陆景贵处,其实都是这位名门公子的手段。

“若是寻常少年,被这般贵公子如此对待,只怕心中已经多出许多感激来了。”

陆景心中十分清醒,可脸上却也仍然露出些笑意来。

他既是少年,自然要有些少年的稚气,若是表现的太老成,反而不好。

李雨师看到陆景脸上的笑容,也笑得越发真诚了。

二人碰杯,饮酒。

养鹿清酒入口,先是淡淡的酒味,紧接着便有一股浓郁的粮食清香迸发出来。

绵软爽口的米香味充斥口舌之间,比起其他酒种,这养鹿清酒果然名不虚传,自然有许许多多风味在其中。

李雨师看到陆景饮了一杯养鹿清酒,便又招了招手。

那黑袍老者走上前来,却见他手腕随意翻动,眨眼间,又有一壶玉石酒壶出现在他手中。

李雨师接过这玉石酒壶,又拿过新的杯盏,为陆景倒上一杯新酒。

当酒水从玉石酒壶里落于杯中。

厚重的清香气立刻散发开来,纯正无比的酒味充斥三层楼,却并不刺鼻,反而却像是春间田野的清澈气,令人思绪清明许多。

“这是我从兄长藏酒中特意为陆先生拿来的好酒。”

李雨师轻描淡写道:“这酒也是一种清酒,名为玉稻酒,乃是由产量极少的玉稻米酿成,这种稻米专供极少的玄都大府,便是各道的刺史、都督也无幸享用。

一亩丰饶的水乡地仅能产玉稻米六十斤。

而六十斤玉稻米却只能酿出一两玉稻清酒来。”

“陆先生,不如饮胜?”

一亩地产米六十斤,却只能酿酒一两??

陆景神色没有变化,举起杯盏一饮而尽。

更加浓郁的清香瞬间充斥于陆景口中,唇齿留香,醇厚的香气直冲口、喉、舌中每一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