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并没有将心中的不安表现出来,在他上车后,那位绅士也跟着坐到了他身旁的位置上,冲他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。阿尔芒扭过脸,望着窗外的景象,不再说话。
他本以为这辆轿车将会把他们带到他们的据点,就像是之前他去过的那个“神庙”,或者是类似的场所。然而他们的目的地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。
轿车停在了塞涅河畔的柳树下,下车后,盯着不远处那种黑色砖瓦的哥特式建筑物,阿尔芒只感到自己的神识一时有些恍惚。
现在他大概知道之前的那种心悸感是从何而来的了。
那位绅士贴心地走到前方为他引路,他麻木地迈动双腿跟了上去。短短一百米不到的距离,他却走得有如同行军般艰难。一想到接下来可能会面对的状况,脊背上就不由得一阵发凉。
“上午好,卡洛先生。”
一个白色的人影正站在修道院正门内侧,等待着两人。阿尔芒只是抬头瞥了主管一眼,便将视线从他的身上移开了。
“您没有必要感到紧张,我们今天邀请您来到这里,只是想要与您就今后的合作一事进行一次愉快的会谈。”
“我并不能代表教会,你们找错人了。”
“与教会的合作是另一方面,我们更看重的是与您个人的合作。详细情况还请进去我们一同详述。”
主管和一开始的那名绅士一左一右,对着阿尔芒做出了邀请的手势。此时阿尔芒已经猜到了不少的真相,他的情绪渐渐恢复了过来,深吸一口气,走进了修道院的大门。
果不其然,在踏进那间古朴肃穆的礼拜堂时,他第一眼便看见了那个正跪在受难像前握紧双手默默祈祷的背影。宽松的修女长袍遮蔽了她的身形,却并不妨碍阿尔芒认出自己的亲人。
一种油然而生的恐惧让他打起了退堂鼓,使他几乎想要立即离开这个神圣庄严的场所。可就在此时,一张宽阔的大手轻轻地拍在了他的肩膀上。
他回过头去,看到大师正站在身后冲自己微笑。
“进来吧,咱们有很多事要聊。”
就连开口拒绝的勇气都已经失去,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被戴上镣铐的犯人,被强行押进了礼拜堂之中。可实际上,并没有人强迫他。大师走在前方,主管和那名绅士跟在他身后一米开外的位置。不知何时,原先正在祈祷的修女已经转过身,用沉静的视线望着自己的侄子。
“好久不见了,阿尔芒。”
阿尔芒的脑子一时宕了机,他不知道应该用怎样的方式在这种状况下作出回答。便只好垂下脑袋,避开了姑姑的视线。大师走到薇拉的面前停下,双方各自颔首行礼,随后,他转过身,凝视着局促不安的阿尔芒。
“也许您会对此感到惊讶,并且相当不适应。但还请放心,咱们今天便可以在这里好好地坐下来聊一聊,您的一切困惑都将得到解答。”
薇拉也冲着阿尔芒微笑了一下,随即便转过身,迈步走进了礼拜堂侧面廊道的阴影之中。待姑姑离开之后,阿尔芒才感到压在自己胸口上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,呼吸也慢慢变得均匀下来。
在大师的指引下,他和对方一起并排坐到了最前排的椅子上。那名绅士也已经离开了现场,此时偌大的礼拜堂内只剩下了他和大师,以及站在后方的主管三人。
“所以,我姑姑她也是你们中的一员?”
“她是一名优秀的姐妹,很久以前就是。”
“她对我的事知道多少?”
大师勾起了嘴角,露出了一个玩味的笑容。
“我们所知道的,她全都知道。”
也就是说,姑姑近乎知道自己的一切秘密。阿尔芒和这位姑姑谈不上有多亲密,十二岁之前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,但至少在十三岁以后的记忆里,他和其他的家人,包括父亲在内,都很少与这位早年间就已经皈依了圣主的姑姑有太多的来往。
但有一个人例外:凡妮莎似乎不时会与姑姑进行交流。他从来没有关心过自己妹妹的私事,如果姑姑把这些事告诉了凡妮莎,凡妮莎又告诉埃莉诺,那该怎么办?最亲密的家人可能会知晓自己不为人知的一面,一直以来都是他心中挥之不去的一个梦魇。
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姑姑应该不会做出那样的愚蠢行径。既然她是他们之中的一员,就应该对恶魔这些漫游在人类社会边缘的怪物的危险性有所了解。即便是抛弃了世俗的杂念,成为了一名修女,对亲人的感情也是无从舍弃的,如果她为了凡妮莎她们考虑的话,就不应该向那些涉世未深的女孩透露哪怕一个字。
但他的幻想在几秒钟之后就被彻底摧毁了。
一阵平稳的脚步声从姑姑离开的走廊之中传来,阿尔芒下意识地扭过头,看向重新回到礼拜堂中的姑姑,还有随她一同进来的另一个娇小人影。
眼前一阵天旋地转,一阵莫名的恶心感让他几乎要吐出来。但这具身体不需要进食,他的胃里除了胃酸以外,什么都没有。
待他的视线重新完成聚焦,姑姑已经带着那个人来到了他的面前。那双熟悉的眼睛如今被抹上了一层悲伤,正忧心忡忡地望着他的脸。
强忍着胸口的不适感,他冲着那个人发出了愤怒的质问。
“为什么...为什么你会在这里!凡妮莎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