快感……
一种施虐的快感涌上他的心头——比自虐的时候要舒服得多。
他说:“你难过么?”
她不说话,只是手背抹着脸。
“难过的话,为什么不结束呢?”他说,反正你又不像我,你有得选。
他对自己话语里的魔力颇有自信,龙族么……天生是魅力出众的种族。
她不哭了。
“道路总是只有两条,一条是简单的,一条是困难的。”她说,“扎卡里,我救你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。”
她朝他笑——这让他感到恶心、反胃、或者别的什么感情……总之,得来不易的好心情就这么被她糟蹋了。
他如约离开了。
伤好之后,他找了个她外出捡柴的间隙,变作龙飞走了。
这是个寒冬——而她多半活不过这个冬天。他想。
她只是个人类幼崽,吃的大抵被消耗完了,而她孤身一人,周围没有别的成年人类——或者一头红龙。
那又如何?
孤高的人应当把他的头俯到雪里头去。他想。
——
他的日子要好受得多。
他遇上了一只银龙,那银龙朝他叫,叫他离开它的巢穴。
他撕开了它的头颅,饮它的血,吃它的肉。
平静下来时,他想,漂亮的银龙,血究竟也是肮脏的鲜红色。
他将它搜刮已久的宝库尽数吞入腹中。
他毫不担心那些坚硬的、锐利的、蕴含魔法能量的东西把他的胃袋划破——他可是龙。
食欲,是人类——不,是生物,是生物满足感的最原始来源之一,有时能消解苦闷。
但他的苦闷与命同长,只要他还活着,又怎么能消解得尽呢?
吃更多不就好了。他想。
他吃了更多东西:黑龙、白龙、绿龙、红龙、国王、领主、骑士、屠龙者、猎龙者、村民……甚至是气味与那小姑娘相近的东西——以及他们的财宝。
味道鲜美。他想着那小姑娘。
噢!该死!青年期!该死!
他打算不去想,但控制不住。
我得吃更多东西,他想,我威风凛凛,举世无双,天下没有比我更强的龙,也许提亚马特也不行。
但他终究倒下了,在一头铂金龙——天下居然有巴哈姆特之外的铂金龙——的巢穴里,埋伏了一头金龙、一头赤铜龙……
狡猾的畜生,竟然放弃尊严到这等地步,他想,居然还有一个屠龙勇士。
……作为龙已经两百年了吗?该死。
为什么人类不是用拉屎计日,那样我就肯定不会记错。
他无力地想。
他倒在路边,树下,人形——那些迂腐的家伙和他们的眷属们正四面八方地搜查着红龙的遗骸……就一点也没有想过红龙可能会变成人形。
他血流不止,巨大的爪伤从左肩一直延伸至右肋下,几乎将他整个切成两半——但他居然还活着。真不知该说是龙族的生命力顽强……还是那仙子的诅咒强力。
但这里是“善龙”庇护下的村庄。这里的人们见不得彩色龙类——而一只红龙濒死的消息应该已经传了开来。
看,他们那明晃晃的镰刀,那沉甸甸的大锤,甚至走路时铿锵铿锵碰撞着的盾牌——都会在他们发现他时,成为杀死他的凶器。
让我流血而死就好,他第一次向提亚马特祷告,失血过多的感觉像吸叶子……他没有吸过,他没那么多钱。
但他时常听所谓上流贵族们说他们那荒诞的盛会,烟雾缭绕,纸醉金迷,肉体陈横……
他的祷告并没有应验,也许是因为他从来不是一个虔诚的信徒。
有人看见了他,他与她对上了眼。
她是一个贵妇人,花边纱裙,说不定是丝绸质地……比不得那些真正的贵妇,但至少在这村子里算衣着端庄的了。
她打着阳伞,该凸的地方凸,该翘的地方翘,若不是这种情景,他确实有心情欣赏一番。
她走了过来。
哦,该死!她那阳伞的尖头很快就要变成要他命的物什……
他闭上了眼。
“扎卡里?”
她的声音里有些雀跃。
他睁开眼,会这么叫他的只有一个人。远在千里之外,那个小木屋里的小女孩幽灵。
“真是你!扎卡里!”
她笑了起来,顿了顿,然后说,“对不起,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,我来帮你处理一下。”
他这才看见她另一只手上拿着一个箱子,她将它打开来,里面整齐地摆放着一些医疗用具。
“我……非人……”
他嘴里吐出干瘪的话语,胸口的伤口边缘隐约露出龙鳞。
“我知道……你还是当年那个模样……而我已经这么老了。”
她笑着说。有些黯然。
还是那么傲慢。自以为自己还记得那么多年前的我。
他鼻子里哼一声。
她用尽箱里的绷带,但血还是从缝隙里渗出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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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必须把你背回村子里。”她坚定地说。
——
他几乎昏死过去,但朦胧间听到有人在叫一个名字。
“扎卡里!”
她叫着。
他勉强睁开眼。
“妈妈!”一个小男孩扑在她膝盖上。
“扎卡里,叫你爸爸来,这里有一个伤患。”
她对那小男孩说。
他在背上动了动。
“啊,让你见笑了。”她的声音有些不好意思。
可不会见笑。他看着墙上的家徽想,鸢尾花,几乎是这片地区最大的家族之一。
他看向墙上的一幅黑白画。
她注意到他的视线,轻声道,“画得像吧?我最近有些喜欢画画。”
那画上还有碳和灯烟的味道……没有完全干透……她确实是最近画的。
至于像不像?他不知道,他从未看过自己的样貌。不管是龙的,还是人的,在镜子里映出他不认识的样貌会令他发狂。
“噢!七神护佑……”
楼上急匆匆跑下一个戴单边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,那人吓了一跳,回头跟小男孩说道:“扎卡里,去拿东西来。”
“血……”
他说。
血迹一直跟着他进了她的家,这会让他们陷入危机。
“没有人会为医生治疗伤患而谴责她,扎卡里,我现在是个医生了,正牌的。这不容易,但我想我做了对的事。”
她笑了笑。
人类幼崽……现在应该叫成年个体……也许并不总是一直高傲。
他想,然后真正陷入沉睡。
——
“你为什么给他起名扎卡里?”
他第一次主动向她搭话。
“我许诺过,”她看着屋外,阳光下玩耍的小男孩,笑着道,“即使神不记得你,我也会记得你。”
明明是高傲的成年个体……不这么做就不记得么?
他想。
“扎卡里,谢谢你。”她看向他,柔声笑着说,眼神清澈明亮,仿佛回到了那个小木屋,那个瞳孔中壁炉火光的小女孩。
“道路总是只有两条,一条是简单的,一条是正确的。”她说,“那个冬天,如果没有遇见你,也许我会选择简单的那一条。”
他讨厌这句话。
道路总是只有两条,一条是简单的,一条是死路。
没有饱受过苦难折磨的人总以为自己能在苦难中获得新生,然后对别人的做法指手画脚。
这想法傲慢无比又愚蠢至极——苦难只是苦难,此外什么也不是。
那些鼓吹苦难的人应当放在火刑架上,受太阳之神的考验,而不是那些辛勤工作、努力钻研的女孩儿们——苦难带来新生,那你们新生去吧。
她是觉得自己过上了好日子,庆幸着自己选了“正确的那条道路”吧。
他有些失望。
“汪汪呢?”他故意气她。
“它……没能挺过来……我们的食物不够……”她黯淡地说。
“你吃了它。”
他说,这是个肯定句。
她眼眶泛红,微微摇了摇头。
是真话。他偶尔会为自己莫名其妙的力量感到困惑……但他至少明白,这力量能用来辨别真假。
她确实选择了困难的那一条。
救助我,活下来,不吃汪汪的残骸,以及再次帮助我。
他有些烦躁。
“伤好后,我会离开。”
他说。
她点点头,少许,她拉着他的手说道:“扎卡里,我……我真的很感谢你,那个冬天,是因为有你陪伴过我,我才有勇气选择了活下去这条路。”她的语言是无力的,但声音是诚恳的。
“不必谢我——就算为了一只猫、一只金丝雀,甚至只有汪汪,你也会鼓起勇气……而且你那时并不知道我是龙。”
“不,我知道。第一天就知道。晚上说梦话的时候,你说着龙语。”
她说。
只因为这个?
他差点说出口,龙语使用者多了去……而他们大多数甚至连伪龙都算不上。
“你至少没有伤害我。”
她又说。
“那是因为当时我还没有开过荤……而现在不是了。”
他说,“……无论如何,伤好后我会离去。”
——
他如约离去。
这次,她不知是没睡,还是已醒,早早在窗边朝他挥手。
他再度成为了令人与龙都闻风丧胆的掠食者——不过是在遥远的国度上。